“嘿,动作轻省点,粪都溅到我身上来了!”
“溅了就溅了,刚好给你上肥,看你头顶的几根毛,黄不拉叽典型的没养分,粪清水一浇就好了,我保证过几天你的头发又黑又亮,要不要再来点?”
“谢了,你喜欢就自己来点,我没你那么白伙食。”(白伙食:土话,神经病,莫名其妙)
粪池边,大伙儿嘻嘻哈哈相互调笑,人人手握一根搅屎棒使劲儿搅拌,看粪和水差不多混匀,就各自舀满两桶,稳稳当当挑走。这里是生产队的养猪场,养了几十头猪,队里过一段时间就要来清理一次,挑猪粪给庄稼施肥。施肥有个讲究,不能直接把粪倒在地里,而要先把粪搅烂,搅得和水混为一体,如果水太少,浓度太高,还得加水稀释,配好了,才能挑去地里。
郝汇瞰跑了一个来回,把空桶放下,又往桶里装粪清水,徐登峰站在一旁也在舀,不留神两人的粪当儿撞上了,郝汇瞰的手被撞得往外一偏,粪清水荡了出来,溅了刘宇伟一裤腿,刘宇伟跳起脚来就骂:“你往哪里倒,眼瞎了怎么的?”郝汇瞰自叹倒霉,哪里不站偏就站在了刘宇伟旁边,又招了他,只好跟他陪着小心,“抱歉抱歉,我被撞了才洒出来,不是存心的。”刘宇伟哪里会听,张嘴就是一顿乱骂:“妈的你还好意思笑,笑你妈个铲铲!你到底想要怎样,关了我爹,气死了我娘,现在拿粪泼我,你想整死我一家人!老子一家人跟你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们偷了你的,抢了你的,还是日了你的?”郝汇瞰不好惹事,但也不怯懦,当下就沉下脸来,直视对方,“我弄脏了你的裤子,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就要我给你洗干净都可以,只是你不要满嘴胡言乱语,用脏话骂人。”刘宇伟岂会轻饶,舌头上下一弹就要刺耳,“老子想骂就骂,你有什么不能骂?妈的野娼妇生的杂种,净干些不三不四见不得人的事。你凭什么欺负我家,就看我家没人做官,无权无势,没有靠山。我告诉你,你屁娃儿不要得意,得意过了头要遭报应,你婆娘要偷人,你老爹老娘要早死,你女儿要守寡,你儿子要进班房,你全家都要绝种!”
郝汇驰刚挑了粪没走多远,见他俩争吵就停下,看大哥的脸涨得发紫,握着粪当儿的双手用足了劲,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担心打起来不好收场,赶忙回去拉走郝汇瞰,“为了点小事吵这么凶,有什么意思?走,我们别处去。”郝汇瞰不喜滋事,被三弟一拉,就走了。黄澜勇本已挑着桶走远,也连忙把粪桶扔在路边就跑回来,见郝汇瞰已经离去,也就拉着刘丰伟自去干活儿。在场聚集围观的人见主角儿走了,这一出热闹看不了,纷纷散去。
刘宇伟挑着桶跟在黄澜勇后面,一路骂骂咧咧,有人好事爱挑唆,就喊住了他来嘲笑,“好样儿的,这才有风度!凭他姓郝的怎么整,都不要和他计较,忍了就是。哪怕他吐口痰在脸上又怎样,自己擦干了走人!我就学不来你的大度,要是换做了我,老子提着扁担就上去了。”又有人说:“那郝汇瞰就是不想你家过得好,看你家有吃有喝,他记恨!”不等刘宇伟发话,黄澜勇就回头笑答,“好生挑你们的粪吧!别人两家的事,和你们有什么相干?他心里憋得够慌了,你们还要惹他来气!惹出事来,你们顶着?”后面的人轰然一笑,“我们算什么?拿什么来顶?不说了,不说了,话多是非多,再说下去,我们被卷进去,可就了不得了。”
郝汇瞰去地里找着王亚菊,把刚才的事讲述一遍,王亚菊说:“刘家的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你不要再去和他理道,今天的事我来处理好了,我找一条新的来赔给他,他再怎么蛮横,也不好和我一个女人家过不去。以后看见他家的人,我们绕着走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郝汇瞰点头称是。中途歇工的时候,王亚菊跑回家去拿了郝汇瞰的裤子,给刘丰伟送去,满脸堆笑,“大兄弟,我家那个说话做事不仔细,老是毛毛躁躁的,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你不要怪他才好。这条裤子郝汇瞰没怎么狠穿,还是七八成新,大兄弟要是不见怪就收下。”刘宇伟虽记恨郝家人,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怎好和一个女人逞凶斗狠,况且对方又低声下气,只得勉强说不必了。
在旁歇气的人看见,如郑素顺王慧竹等一干人,都暗暗赞叹王亚菊明理会处事,也有一干人看她这个队长老婆跟人陪笑脸,幸灾乐祸地起哄讥诮:
“不过溅了几滴粪清水,就可以得一条新裤子,等一下我也让你男人溅我几滴,你也给我一条,我好几年都没做过新衣了。”
“什么几滴水,就是一瓢粪倒在我身上,我也愿意!”
“一瓢粪?把我推到粪坑里去我都干!”
“真的?走,我马上推你下去。”
“去你的,你又没有新衣服给我,干嘛推我?有本事你给我一套!”
“你们下去别忘了把粪搅一搅,免得我们在上面拿着棒搅啊搅半天!”
王亚菊心知这等人妒羡刘家生活宽裕,又嫉恨郝汇瞰有权评工分,存心煽风点火,巴不得他两家相克相斗,不好回话,只把裤子往刘宇伟身旁一放,对众人笑一笑,就返回养猪场务工。正行在黄桷坳至学校的路上,碰上董集冲的大儿子董运飞和夏备友戴着袖章拦在路中央,责令陶武辉下跪,陶武辉高举双手乖乖跪下,董运飞和夏备友哈哈大笑,拿芦毛杆打他的头,敲得梆梆响。王亚菊心里朝他二人狠狠吐了唾沫,暗想还是使个法子让陶武辉脱身才好,毕竟老二正在他手里读书,于情于理都该帮这个忙,就笑眯眯地叫他二人,“我家刚打了板栗,你们想不想吃,想吃就来背些回去。”俩个青沟子娃儿就撇下陶武辉跟王亚菊去了,手里拿着芦毛杆,学孙猴儿的样一路挥扬过去,打得沿路庄稼叶残枝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