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全福收工回家，见堂屋放着一背篼板栗，问明了是王亚菊所送，笑着对他媳妇儿说：“快要选干部了，又开始和大伙儿套人情拉关系。”
王慧竹头也不抬，只顾削着红苕，“你要有意见，也弄个队长来当，让我跟着沾沾光。我不介意你套人情拉关系，后山的枣子由着你送。”
夏全福听着不是味儿，就和她理论，越是争辩越是不快，恰黄澜智从他家对面的田埂走过，隔得老远就打招呼：“要吃晚饭了？”
二人笑着回应，王慧竹喊他，“过来一起吃？”看他真个儿过来，又赶紧说：“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吃红苕，你不要嫌弃才好。”
黄澜智笑容满溢，“有红苕吃，我就知足了。前几年谁要给我一根红苕，我跪下来给他叩头。”
“你从哪里来？”夏全福递给他一杯水。
“县里，学习去了，回来的时候去我姐夫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他们公社今天抓住一个卖私盐的人，我姐夫还跟着公安干警跑了一趟。见到我，就连比带划有盐有味详述一番，警车呼啦呼啦怎么跑得威风，犯事的人怎么满山逃窜，干警怎么追怎么给他戴上手铐，很是带劲。”
如晴天霹雳，夏全福两口子炸得慌乱无措，又唯恐黄澜智看出端隙，只得强用笑意遮掩。黄澜智见他俩虽脸挂笑容，却神情不快略有躲闪之意，心想不过玩笑罢了，谁真要吃他家的馊饭？辞了就要离去，王慧竹赶紧丢个眼色，夏全福忙跑上去拉住他，“刚才说好了在我家吃饭，怎么就要走？”
黄澜智笑着推开他的手，“多谢，多谢！家里正做着呢。”
王慧竹满脸堆笑，“今天我和冷平燕，还有你妈都在一个地里干活，一起收工。我才刚到家，你家远，她们哪里就到了？就做上了？今天别做了，我让老大去叫她们上来一起吃。”说着回头就唤夏备友下到柳家坡去，请冷平燕和黄妈上来吃饭。
黄澜智见他两口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正要揣测他俩心意怎样，已被夏全福两口子连拉带扯推进堂屋按在椅子上坐下，就笑着说：“哥和嫂子这么热情，兄弟再说要走，实在不知好歹。嫂子不要怕麻烦，多煮一根红苕。只是我媳妇儿和老娘，就不要去叫上来了，全家人都来吃，你要被吃垮了。”
王慧竹应了，忙进灶屋张罗，夏全福在外陪坐了片刻，找个借口跟了进去。
王慧竹见夏全福进来，就问：“你不在外面，进来干什么？”夏全福擦了一把额前冷汗，朝外努努嘴，王慧竹让婆婆和老大帮忙抬一桶水回来，又打发两个小孩子跟着去了，才问：“怎么，打听出来什么不好？”夏全福一屁股坐在矮凳上，“还打听呢，脸都笑僵了，再笑下去保管抽筋。幸好太阳已经落山，屋里昏暗看不清楚，不然让黄澜智发现我大冷天冒冷汗，我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王慧竹握见他心虚，就给他鼓气，“事到如今，你也别怕，问清楚了情况我们才好应对！”夏全福赶紧摇头，“我呆在外头浑身不自在，紧张！你去！”王慧竹低声呵斥，“什么时候了，你还把脑袋缩在龟壳里？快出去，多少问出一些话来。”夏全福一心要钉死在板凳上，绝不挪动。王慧竹见他这样，只得让他帮忙打下手。
夏老爹见他两个请了黄澜智吃饭，却无人在外陪聊，暗叹儿子干活拼得过黄牛，口舌功夫却是不行，就估摸儿子心思要说话帮衬帮衬，“当年你爸走得早没福气，看不到他儿子这么出息。小伙子现在不过二十出头，就在村里露头露脸，说话做事有能力，不是我说大话，用不了几年，上面肯定提拔你当大队长。”黄澜智忙笑着摆手，“受不起，受不起，把我吹到天上去了，我忘了本，待会儿吃饭连嘴都找不着。”
“我们都是笨人，不会说巴结话，只不过实打实的说。”夏老爹给他添上水，语带歉意，“你不要嫌弃，我家没有茶叶，只能给你白水，平时我们也不敢贸然招待客人，生怕太过寒酸怠慢了别人。”
“都一样，大家都是相同出身，哪家敢自夸富有？”
正闲聊着，尖溜菇炒鸡蛋，清炒父子瓜，蒸茄子，虎皮青椒，炒板栗和拍黄瓜接连端上了桌。黄澜智看了，连连赞道，“好生活！好生活!”夏老爹搬好凳子，笑：“哪一样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吃不上肉，只能多吃菜了。只是这鸡蛋，今天来了贵客才开荤。”
饭蒸好了，王慧竹解下围裙，往椅背上一搭，抱起蒸桶就往外走，夏全福赶忙伸手去接，“太重，我来。”王慧竹避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喝到，“去办你的正事！拿老白干出来，灌他!”夏全福听了赶紧去拿酒，王慧竹又低喝，“你少喝些，别没把人灌醉，自己倒不宁醒，满嘴胡说八道自寻死路！”夏全福连连点头。
王慧竹把蒸桶放在三角架上，给大家盛饭，又笑呵呵地招呼黄澜智，“黄大兄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将就着吃些吧。”黄澜智自是笑答了同样的客套话。
王慧竹笑问，“刚才黄大兄弟和爹在外面摆什么龙门阵呢？没有骂我动作慢，饭菜一直端不上来吧？”
黄澜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嫂子能干，谁不知道是我们队里数一数二的，我还常常跟我家那个说，要她好好跟你学。”
王慧竹笑，“黄大兄弟就会说话，难怪冷平燕铁了心要跟着你，我们还一直说她那俏模样不知要嫁什么样的人家才好，谁知最后竟被你这张嘴叼了去！既然没骂我笨手笨脚的，那你们男人家谈论的，自然是我不懂的大事喽！”
黄澜智笑：“哪里来的大事，不过是闲言碎语。”
夏爹说：“我正在夸小伙子能干，破旧的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大伙儿都齐声称赞，现在没有谁敢去烧香拜佛了。往常我就说，有什么意思，不过白花了钱，傻傻地跟那几个石堆子叩头。还是清理了好，有那些钱，不如买一斤肉吃，壮了身体饱了口福，哪点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