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托孤
“杀!”
一将高擎巨帙,残破的甲胄上满是已经污浊凝固的鲜血。他振臂一呼,城头下如蚁附着在云梯上的兵丁哑然仰视。
此将年纪很轻,但硝烟和泥土将他原来本就显黑的脸更是变得赭红色。硬茬茬的胡桩子又有些探头。他就是龙城统领朱寅春。
震天的金鼓杀伐声响起。城头闪耀着刀枪如雪刺目的反光。不时有堕城的将士的惨呼声。还有的则是拼杀中被砍或割或刺,让鲜血如同血雾飘落。
朱寅春的眼已是一片血红。多日连连征战让他飘逸的青丝都纠结在一起。已经喊得有些沙哑的嗓子呼呼地喘着粗气。
“报!”一个传令兵掌旗飞奔而至。
“讲!”朱寅春侧身躲过一羽飞箭,而后大声吼道。
“中军帐元帅令,着统领朱寅春即刻面见圣……”一箭洞穿了传令兵的胸膛,传令兵的声音戛然而止。
朱寅春将手中战旗交给自己的亲兵。而后一抖破烂不堪的战袍,挺直腰杆冲下城楼。
战马的铁蹄踏着京城空无一人的青石路上,得得的马蹄声在远离了喧嚣残酷的战场的皇城显得分为寂寥。
巍峨高耸的皇宫在斜阳映照下投下一条长长的阴影。而曾经富丽奢华的翘檐斗拱,现在也是黄瓦失色,乱草凄凄。只有屋角的铜铃仍然激荡清越的声音。
朱寅春在巡值太监的引领下,快步来到銮清殿殿前。
銮清殿前只有一个清瘦的太监弓腰站立。见朱寅春上前行礼,急忙回礼后进殿禀告。须臾,太监即宣朱寅春束服整装见驾。
“臣朱寅春面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寅春低头躬身下跪,欲行君臣大礼。但身上的战甲一阵叮当乱响。朱寅春一急,将粗壮的手臂望膝下护腿甲往外一搂,而后双膝砰然有声的跪在地上。地上的青砖在这股猛力的撞击下现出一条裂纹。
“免了!”在殿上高台上,一个面容憔悴,数须已经灰白的瘦削中年男子轻声说道。
“谢皇上不追微臣着戎装见驾之罪!”朱寅春却并未起身,口中山呼万岁。
中年男子轻轻抚弄了下身上的龙袍,让原来不太贴服的褶皱压平整。而后才抬起眼睛瞟了一眼依旧跪地的朱寅春。放大声音说道:“朱寅春,你的姓乃赐姓,可对?”
“微臣本姓袁,乃罪臣崇焕边裔,因战功蒙皇上开恩免死,并赐国姓。臣领圣恩,无以为报,只有一死以为圣严!”朱寅春哑着嗓子回道。
中年男子乃当世皇帝崇祯,他沉吟了一下才再开口道:“哎,朕每念及崇焕逆贼辜负圣恩就心如刀割。然朕非寡恩薄情之人,实乃逼不得已,才痛失将才。现闯匪围城,朕也知城破指日。现欲觅忠勇之辈,行一大责。不知朕可能用你?”
“臣万死不辞!”朱寅春直接回应道。
“那好!因你已赐姓为国姓,想来后辈子孙也以此姓绵延。”崇祯眼中有着一丝厉色,但一直未曾抬头的朱寅春自是无法看到。
崇祯帝稍停了下,接着道:“现朕也了无意趣,只想悬门以待。明志列祖列宗。”崇祯叹口气而后道:“只是后世子孙要被屠戮殆尽,皇室血脉无力护佑。让朕寝食难安啊!”
“臣愿为圣上分担忧责!”朱寅春听崇祯如此说道,明白应是托孤事宜。
“朕听闻爱卿有子数个。唯垂怜三子恒亭。可有此事?”
“三子恒亭乃臣爱妾碧珠所出。文雅身弱,故臣多有看护!”朱寅春如实讲诉。
“哎!朕也有数子,也曾承欢膝下,现如今却只能让其自找门庭。这实是为父为君之痛。”崇祯面显痛色,泪水也无声滑落。
“臣愿尊诸位皇子为上,拼举家之力保有圣上血脉。”朱寅春明白了崇祯的想法。他也对崇祯护子之心了然。
“可朕皇子众多,如全由爱卿一力承担,想来其结果不容乐观。”崇祯想了想说道:“况且你子也多,如让爱卿护佑如此重责,难免心力不济。”
“瑾尊皇嘱!”朱寅春心里有一种不妥的感觉。
“为掩人耳目,我意将七位皇子托付爱卿。只是这样爱卿子息数量超越太多,而京城难免闯匪之流目。故请爱卿想一良策脱身!”
“这……”朱寅春心中一阵悸痛。但如今的情势让他也无法继续多想,于是他陡下决心:“臣请提一计望圣上恩准!”
崇祯一听,面露喜色,急忙步下台阶将朱寅春搀扶起来。朱寅春的泪水夺眶而出。皇上轻抚他浴血的战甲示意他说出来。
“臣曾听闻古有程婴救难一说,今日臣请圣上恩准,让臣成就一番美名。”朱寅春一咬牙说道。
“非!如此不是陷朕于不义之境地!朕曾立誓不退国门,纵使闯匪破城,朕也定一死以谢罪祖宗!”崇祯态度坚决,面色严肃地说道。
“此为臣之本意,绝无慢上之心!请圣上明察!”朱寅春一听崇祯如此说法,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崇祯帝行事恭俭,重名力行。如此说法确实让崇祯背负骂名,这样自己考虑有欠周详。不过当前情势,如果不出此言则无法明了皇上心意。所以朱寅春决定冒险一试。如此一来,自己的儿子算是能暂时无忧。
“朕倒是有一想法,不如朕说来听听你之建议。”崇祯转过身回到台上。
“臣愿闻其详!”朱寅春并手行礼回话道。
“朕五子各有其特点。一子慈烺,性温明礼,然处事优柔。一子慈炯,有力善谋,却隐忍娇为。一子慈煊,重义轻生,烈燥不羁,缺大义优行!一子慈炤,明心见志,然无意正途,惯喜空寂。一子慈焕,不偏不依,未有定论。至于其余儿子尚幼,无堪明言。此七子乃朕之期望,朕早年穷年定计,费魏党,清勾连。兴中国,意挽大厦之将倾倒。可雄心未了,闯匪,张匪不与时日。外寇凶恶,边关征战连连。国库空虚,恰逢灾变绵绵。朕苦心应对,可天不可怜见。如今只能将其中四子托付于爱卿。至于其他三子幼年,想闯贼不会难为对付,则自安天命。”崇祯说完长吁一口气,眼中清泪数行下坠。朱寅春屏息聆听。
“现我有一念,则是开西门,着太子带一队亲兵先行,遇贼兵则由太子殉国让后,如能顺利避之则我其余皇儿可与爱卿数子同进退。此去西行千里,连云山脉绵延悠长,想能定一时进退,免我后裔子嗣衰亡。只望爱卿能尊皇子为主,他日如能重张黄旗,奋大志,澄清宇内。则朕也能瞑目长安。”
“臣斗胆,让太子孤身犯险,此法望圣上三思。臣恳请四位皇子先行到臣舍暂避。臣力保众位皇子身安体健!”朱寅春听崇祯这么说,为自己刚才的私心惴惴。他泪流满面地恳求崇祯。
“也罢,我让王公公安排几个贴身的亲信随行护卫,此事就烦请爱卿一力承担了。在此,朕只能先行致谢了!”崇祯说完慢慢坐在龙椅上。
“圣上折杀微臣了!”朱寅春只得再次跪伏而下。
“退去吧!”崇祯好像是费了好大的气力说道。
“微臣告退!”朱寅春跪退泣声而出。
“也许这是你们的宿命,朕只能如此了!”远处的夕阳已经慢慢沉下,只有微凉的风和最后一点金光溜进了大殿,当然还有那一声孤寂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