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下午三四点,暑气正炙,知了有气无力地嘶鸣,老黄狗伏在树阴下,吐着红舌头,哈嗒,哈嗒,哈嗒。一阵脚步声响,远远走来一个年青人,老黄狗只轻瞄一眼,就耷拉下耳朵,不理不睬,没往日主人在前的反应。
年青人膀子裸露在烈日下,大颗的汗珠从头顶叭叭叭滴下,落在尘土里,化作一片雾气,升腾而去。他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身材偏瘦,身高五尺二寸五,头顶削尖。他背着行李,裤管高挽,匆匆走过。
“嚯!大学生回来了。”
“嗯!干啥去?”
“侃阔去。”
“木生回来啦?”
“嗯。”
林木生脚步不停,随口答应,一个照面,人匆匆而过。他走近一个院子,推开门走了进去,人才到过道里,高叫一声:“妈,我回来了。”母亲从堂屋走出来,招呼说:“咋不打个招呼哩?让你爸接你去,嗯,多沉啊。”木生紧走几步,到了堂屋把背上行李卸下来,一大口一大口地喘气:“没电话,打给谁。”母亲递杯凉开水,又拿条毛巾擦去儿子额头的汗,心疼地说:“看你热哩!喝口水,快擦擦汗。”木生咕嘟咕嘟地喝水,又接过毛巾抹身上的汗,一边还抱怨说:“唉,真热。”母亲又坐回沙发,带上老花镜,拿起簸箕里的针线,缝缝补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儿子,见木生喝完了,就问:“考完啦?”木生顺手拿起一把莆扇扇风:“考完啦。”母亲追问:“咋样?”木生摇摇头。母亲停住针,盯着问:“有几层把握?”木生硬着头皮:“五成。”母亲又问:“咋才五成?你以前都八九不离十啊。”木生没底气:“偏课。”母亲安慰说:“算了,横竖考完了,别想了。”木生问:“爸呢?”母亲撇撇嘴:“侃阔去啦。”木生又问:“在哪儿呢?”母亲说:“谁知道,越老越不象样,不是河边就是小树林。”木生说:“妈,我出去玩啦。”母亲叮嘱说:“中。可别一个人下河啊。”木生说:“记住啦。”母亲又说:“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木生应了一声“中”,一溜烟走出去。
木生出门向东,未河在村东头。河水哗哗流淌,岸边垂柳温柔轻抚,鱼儿吐着泡泡,羊儿咩咩叫着。但见河里有人,身子没在水中,只露出脑袋,嘴里还吐着水泡。木生心下犹豫:“大毒日头,晒一天,水准热得烫皮,等会再下吧。”
“嚄!大学生回来啦。”
“回来啦,大学生。”
“真希罕。”
“绝对!”
木生刚才没瞅清谁打谁,一听声音,知道是元宝、富贵、杠头、杠眼几个捣蛋家伙,对着河里喊:“啥大学生,八字还没一撇呢!别瞎起哄。”元宝说:“下来,快点。”木生说:“烫皮。”富贵笑:“烫皮才好呢,掉灰。”元宝说:“脚底凉,脖子热,真舒服。”木生说:“那我等会儿下。”杠眼从河底捞一把黑泥,拿出吃奶的力气向木生掷过去,木生一躲,“叭”一声,掉在岸上。杠头也捞里一把淤泥,晃在手里问:“下不下?”木生作势要躲。富贵眼见这一招不行,冲杠头挤挤眼,说:“木生怕水,旱鸭子。”元宝更坏呢,他说:“不扎毛的旱鸭子。”杠头说:“我不信。”杠眼说:“你不信,扒他裤子看看。”木生骂:“没一个好鸟。”杠头说:“你是好鸟。”呼地一把淤泥,直丢在木生胸口,浅了一身一脸。木生低头看一眼,黑乎乎一片,衣服也不脱,一跃而下,只听扑通一声,入了水。四人一齐笑:“这省事。”木生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底,捞一把淤泥,浮出水面,趁杠头不注意,劈头盖脸砸过去,杠头出其不意,全贴在脸上,成了黑包公,众人又一起大笑。杠眼笑说:“一报还一报,活该。”杠头沉入水底,洗去包公脸,浮出水面,骂杠眼说:“替你报仇了,你满意了。”杠头问:“替我报啥仇?”杠眼说:“我蹬了你姐。”杠眼骂说:“我蹬了你妹。”木生劝:“好啦。才见面就掐。”元宝说:“他俩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不掐干啥。”杠眼回敬说:“你俩狼狈为奸,鸡鸣狗盗。”富贵骂:“你屌**瞎说,咋又扯上我了。”木生怕又吵起来没完没了,忙岔开话头:“今儿没上工?”元宝说:“天太热,提前放工了。”木生又问:“噢,生意咋样?”富贵说:“盖房子娶媳妇的人多,生意不错。”元宝说:“不错有啥用,落到咱手里几个子?”杠头骂说:“都进守财腰包了。”杠眼羡慕说:“狗日的守财,漂亮娘们尻了不少,钱都花那儿了。”木生奇怪地问:“何以见得?他家的房子盖得铁桶一般,费不少钱吧。”元宝说:“亏心事做多了,怕人惦记他的钱,惦记他的女人。”杠头说:“又娶个媳妇闲在家里,他日夜在外鬼混,绿帽子不能光别人戴。”杠眼说:“日他姐,有钱真好,瞧他媳妇多白多嫩,能掐出水来,让我尻一次,死了甘愿。”富贵笑:“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光眼馋有个屁用啊。”杠眼将他说:“你要真有能耐,你送个绿帽子给他,我服你,你让我干啥,我干啥。”元宝笑:“让你吃屎哩?”杠头说:“让你喝尿哩?”木生笑:“哪能呢,这么龌龊!”富贵说:“我不让你吃屎,也不让你喝尿,你叫我一声姐夫,中不中?”杠眼说:“大伙都看着哩啊。你输了呢?”富贵说:“我叫你姐夫。”杠眼说:“一言为定。”富贵说:“驷马难追。”木生说:“富贵你可别玩火。”元宝也劝:“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心他把你腿卸下来。”杠头说:“人命关天,见者有份,千万保密。”木生只好苦笑,心想:“啥赌都能打。”
天色眼看晚了,红日西落,残阳铺在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木生感叹活在画中。木生想起来时母亲叮嘱早点回去,笑着对这几个发小说:“得,我得走啦,有空再玩。”富贵说:“中,改天一块喝酒。”木生趟水,上了岸,浑身湿辘辘地,走在路上,风吹来,一阵透心凉。木生才走到门口,就闻到飘出来的香油香,准是母亲又做了“面叶”,飞薄如纸透亮的面片,洒一撮葱花,滴几滴小磨香油,别说吃,光看都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