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晃悠到家,天色已向晚,繁星满天,门头灯闪烁,蚊子嗡嗡哼唱,飞蛾扑火,成双成对,翻飞闹腾。堂屋里方桌上摆着饭菜,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木生扶着门叫了一声:“妈,爸。”母亲高兴地说:“孩儿回来啦,吃饭。”父亲瞅了一眼,一声断喝:“去哪鬼混!一身酒气!”木生坐到沙发上,轻声说:“仙庙集。”母亲拍了一下父亲的手背:“小点声,恁大火气。”父亲瞪着眼问:“跟谁?”木生还晕着,拍拍额头说:“元宝富贵几个。”母亲心疼地说:“喝酒伤脑子!你正上学,可得注意。”木生辩解说:“我只喝了几口。”父亲怒火中烧,嗓门一下提高八度:“哄谁哩!你当我没喝过酒。你看你这副得性,脸红脖子粗,没八两也得半斤。”木生解释说:“撞见了,逃不掉,只能喝。我咋能薄人家面子。”母亲责怪说:“你这孩子。”父亲得了理,板着脸教训:“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司婆子下假神!跟他们混,能混出个好来?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木生有点不乐意,不小心撞在父亲的枪口上,喋喋不休,低咕说:“啥话?”父亲手指指点着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母亲附和说:“你爸说你是好你哩。”
木生感觉头疼欲裂,口渴难耐,怕父亲骂起来又没完没了,小声顶了一句:“那也要分青红皂白吧?”父亲显然不满意儿子的反映,骂说:“啥青红皂白,红黄皂绿!别给我拽文拽武,我听不懂。”木生问:“咋不学好啦?他们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父亲气急反笑:“耶!我供你读书,可供值了,跟我对着干。”又对着木生妈说:“都是你娇生惯养,调教的好儿子,巴巴犟!”母亲两边劝:“高一声,低一声,不怕邻居笑话!一人少说一句不行?你爷俩真是前世的仇人。”父亲骂:“书呆子!他们干哪猪狗不如的勾当,说出来污了我的嘴。”木生不依为然:“哼,能有啥勾当?不过掰根玉米棒子,扒棵红薯,多大点事,值得大惊小怪。”母亲批评说:“这孩子!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木生表示疑问:“看上去不像啊。他们有那胆?”母亲说:“谁脸上写着‘坏’字‘好’字呢。”父亲显然不满意木生的态度:“哼,啥勾当。说出来,我怕吓着你。窑场干活,有几个年青的闺女媳妇,晚上不走住这儿,他们能爬上人家的床铺。”木生不信:“嘻!真哩假哩!闹着玩哩吧,咬根嚼舌?”父亲唾了一口:“呸!你老子我,走南闯北,啥人没见过,真假还分不清。那几个货,代销点喝醉了酒,亲口说的,还能假?”木生感叹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没看出来!”父亲话头又归到儿子身上:“你还嫩着哩。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哩。”
母亲看儿子听教训了,拿勺子盛了碗米汤递过去:“孩儿,喝碗汤,醒醒酒。还难受不难受?”木生用大母指按压额角,摇摇头说:“没事啦。”父亲接过木生妈送来的馒头,边吃边问:“考哩咋样?”木生呼噜喝了半碗汤,咽毕才说:“分数下来才知道。”父亲拿根筷子指着木生的鼻子说:“丑话说在前哩:分数下来,你考不上,我揭了你的皮。”母亲一边护住:“考也考完啦,说那话有啥用。只要孩子尽力,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木生喝完汤,甜头也灵活了,笑说:“中。你揭了我的皮,给你做件皮袄,保管冬暖夏凉。”母亲笑说:“这孩子,净会胡连大扒扯。”父亲板着脸说:“别跟我嬉皮笑脸!我看你皮痒了,找抽。”母亲又递个馒头给木生爸:“行啦,行啦。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哩慌。吃饱再抽。”
父亲骂也骂了,儿子也听话了,火气出了,就说:“吃饭。”
木生乐得清静,应说:“吃饭。”
叭叭,一声碗筷声响,全家人吃得汗流浃背,额头也粘着大颗的汗,父亲站起来,抹抹嘴角,脱了衬衫,光着膀子,重又坐下,屈起腿,听电视。
母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收拾碗筷,而是有话说:“哎,得森,你猜,今儿,谁来串门啦?”父亲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好气地说:“你当是我诸葛亮啊,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我从哪儿猜。”母亲神秘说:“水生家的。”父亲问:“她净操心八国贩骆驼的事!她来干啥?”母亲说:“她走几千地。”父亲撇撇嘴:“走几千地,有啥了不起。”母亲说:“她是女人。”父亲说:“我还骑单车呢。”母亲反驳说:“别打岔中不中?你走几千地,窝在家里。人家走几千地,小车接小车送。”父亲不悦说:“别翻老账中不中?陈谷子烂芝麻。”母亲反问:“你别抬杠中不中?”木生怕吵下去,没个头,打断说:“她说啥啦?”母亲说:“她说了好长一段话,我学不来,改天你去听听。”父亲有些得意:“话里啥意思?”母亲大致重复了一遍水生嫂的话,又说:“她说南方抓钱容易,遍地黄金,老板请她带人过去。”父亲直摇头:“有这事?我不信。”母亲解释说:“她亲口说哩,不信你也去听听。”父亲判断说:“她哩话也能信!”木生怕父母又争起来,猜道:“书上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能有,只怕水分大一些。”。木生妈点头:“嗯。”
父亲并不认同,他力争道:“挣钱像吃屎,花钱如冒肚。南方真恁容易抓钱!她说她不图一点好处,鬼才信。”母亲看他们争起来没完,又说:“管他哩,当个新闻听呗!反正咱家没人去。”木生笑:“我分析啊,她这叫摆阔。妈,爸,你看,几十万人的公司,老板恁好见,还拉着她哩手说话。”父亲应道:“嗯。”木生又说:“这叫富贵还乡,让你眼气,她才受用。书上学过‘高祖还乡’,说汉高祖刘邦,起初是个无赖流氓,好吃懒做,又没钱,人人看不起,后当了皇帝,专门回老家摆阔,大吹大擂。这风俗,只怕从哪时起的。”父亲问:“汉高祖是谁啊?”木生说:“开国皇帝啊。”父亲一下高兴了,提高嗓门说:“开国皇帝我知道,朱洪武啊。他小时候跟地主放牛。有一天,他饿了,把地主的牛煮吃了,又怕地主来要牛,不好交待,他把牛尾巴安在地缝哩,说只要一拉,你叫‘哞’。地主来要牛,他说牛钻地下去了。地主不信。他说不信,你拉牛尾巴。地主一拉牛尾巴,只听‘哞’一声牛叫。地主走啦,没办法咋哩他。他是真命天子,说咋着就咋着,后来就开国当皇帝。”母亲打岔:“扯哪儿去了。”父亲笑了起:“听戏。”木生附和说:“对,听戏。”
母亲收拾完了,陪着一起听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