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出租车上我问陶莱：“上次说你老妈帮你相亲了，好玩吗？”
“在家我得一天见一个。”
“啊，那不眼都看歪了。”
“别提了，反正是个人她都得介绍，还给我设了专栏，那，公务员专栏，事业单位专栏，小资专栏……光听人家干什么的，也不看看有没眼歪嘴裂，还请了个‘李逵’过来。”
我笑着拍了拍陶莱的肩膀：“姐算是理解你了，不过你也得理解你妈呀，她老人家那是为你好，现在相亲不都那点条件么。‘李逵’怎么了，就是黑了点丑了点，那人家好歹也是个草莽英雄，总比你嫁个草蛋日后饿死强吧。”
钱先生说的好啊，结婚就跟吃饭一样，吃的是饭，其实看的是菜。
“扯淡。”说着陶莱捏了捏自己粉嫩的脸颊，朝我抖抖卷翘的睫毛说：“难道你不觉得我这张脸好看的那是一个国宝级别的吗？”
我立马想到了熊猫，“确实是国宝级的，以后多吃点，这瘦的……”
陶莱发现口误，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把自己的手当成铁锤装模作样地顺势砸过来。
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抽筋地笑，“陶莱，如果自恋是一种罪，你早他妈无期了。”
没有季秋晨在，我跟陶莱的话也跟往常一样多了起来。
下午四点的时候，我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南洋用手机打给我的。
电话一接通，他就兴奋地跟我说改了行程，先到F城来看我。我一阵惊愕，想了想说好，等等我就去机场接你。
五年没见岑南洋，我也好奇，他到底有没有改变，还是依旧那个离开时背影单薄的瘦弱少年。
我第一次见到南洋是在高中，在E城的中学生篮球联盟赛上。尽管当时南洋穿了一套和所有队员一样的球服，但我还是一眼就把他从一大堆人高马大的球员中区别了出来，因为跟其他球员比，南洋实在是太过瘦弱。
那次联赛异常激烈，几乎每个学校派出的球队都是强强联手。学校所有人都很看中这次球赛，甚至高一高二的学生下午停课去给球队打气助威。本来是计划着要在那一年突破记录，拿下个三连冠，最后我们那个学校的代表队却由于南洋的一次传球失误，以46：48的两分之差输给了一中。
虽然南洋之前的表现都十分出色，但很多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做的好别人不一定会夸赞你，但你若做的不好，特别是你在一大队人马中做的不好而辱没了整支队伍的荣誉，那就会引发民怨众怒。而就是这样一次小小的传球失误，让南洋在所有队员甚至全校师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于是，我在唧唧呱呱地议论声中，知道了他叫岑南洋。
球赛打完的时候，我几乎是看着南洋一直低垂着头从球场上走下来的。这也难怪，他是校男子篮球队里唯一的一个高一男生，第一次打这么重要的比赛，却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输掉了一个三连冠，即便别人不说，他在心里也一定自责地恨不得扇上自己一巴掌。
南洋走到我前面的后援团前，抓起桌子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从头顶冲淋了下去。他的眼睛闭的紧紧的，左手的拳头紧握着，看的出来他此时心里是一种怎样尖锐的难过。
后援团里唧唧呱呱的，有的安慰南洋，有的叫南洋回去多练练球技下次再赢回来之类的，说的都是鼓励的话，但句句珠刀玉剑，口气里多少都有一点不甘和责备。
我看着南洋“咯咯”地捏着空瓶子正要走出体育场，便从看台上跑下来叫住了他。
南洋一回头，眼睛还是直视着地面，黑色的眸子里显得一片黯淡，他头也不抬一下地说：“如果你是想叫我下次要加油或者再接再厉之类的话那就算了吧。”
我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把脸擦擦吧。”
后援团忘了给我们失败的英雄递上一条毛巾。
南洋抬起头看了我良久，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包被我藏的皱巴巴的纸巾。
我转身回看台。
“你叫什么名字？”
“林蔓——”
之后的一次放学，南洋在教室门口找到我说是要请我吃冰。我笑着点了点头。
南洋买了两杯沙冰，我们坐在学校小卖部前的石凳上，一边吃一边聊，后来就知道了原来他的教室只跟我隔了一个班，父母去新加坡打工了，家里只有老奶奶管，说管也不经常管他，经常是做了饭便不管南洋自顾出去串门。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自由，但南洋却丝毫没有享受这种自由所带来的幸福，他倒是有点羡慕我，因为我们家老爷子对于读书之类的事总是对我管得十分严厉，我就恨不得跟南洋换。
再后来我又知道南洋不仅球打的好，成绩也好，年级段前十名里总是会有他的名字。
高二的下半学期，有一次南洋像往常一样地请我吃冰。我确实喜欢吃冰，所以每次南洋叫我我都会义不容辞地跟他去。还是坐在石凳上，我很快就吃完，南洋却捏着塑料吸管直到冰沙都快化了他也没有怎么吃，那时候我还很是愚昧，并没有预感到气氛有什么不对，也根本就想不到南洋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吃完我还甩了甩手说好冷。但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突然抓着我的手说：“林蔓我喜欢你。”他说的很轻很快，一气呵成连个停顿都没有，但我还是听到了在那个季节里最让人敏感的两个字，喜欢。
他说完我就傻了，其实在遇到季秋晨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才叫做喜欢一个人。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南洋，但他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感觉有一百头小鹿在乱撞。
那天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散场的。后来我回家认真地思索了一个晚上，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我真的没有喜欢过南洋。当时可能只是被他那么一说，震惊了一下。但是，我始终只能把南洋当做朋友。
那天以后，我就开始刻意避开南洋，每次我都在放学的前几分钟里快速收拾好东西，然后铃声一响，就立马在教学楼消失得干干净净。
南洋终是觉察到了我的异常举动，也知道了我的答案，他不再来找我，但去上夜自习的时候，课桌里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的多出一瓶牛奶或者一包饼干。我知道，那是南洋放的。有时我也会看着那些牛奶饼干痛恨自己，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喜欢那样优秀又善良的南洋。
最后一次是在高考前，南洋在牛奶瓶下面压了一张字条，他说马上要去新加坡了，问我能否去送送他，上面还写有日期。他走的那天，我很早就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去机场送他。那天南洋穿了件白色的衬衣，风一吹空荡荡的，检票口他不停地回头，背影很是单薄。而我竟然傻笑着站在那里没有表示一点感伤。
我想这世上跟高利贷一样难还的，就是在感情上所累积的债。我欠南洋的，比季秋晨说他欠我的远远要多，别说这辈子，估计下辈子都还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