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回学校的这段时间闲的我发慌,因为毕业论文的课题其实在上个学期就已经定好了,很多人甚至早就做完了。我要做的课题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在实验室有意无意地捣鼓一下,然后记点杂七杂八的数据上来,再找找文献杜撰点东西出来。当然,如果数据离大谱的话,那我就要想方设法地借数据,或者去实验室几个研究生那儿假惺惺地“请教”一番,他们就会把数据借给我。
一个礼拜后,初稿也基本搞定。余下的日子,除了吃喝玩乐等着四年修来的正果——毕业证,就是找工作。虽然今年班里有大部分人考了研,但我对考研的概念一直黯淡而糊涂,每次做实验的时候我都在不停地询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这个实验啊,是因为兴趣吗,还是源于对科学的热衷?当然这两者都是扯淡,其实答案坦然到让人失望——为了毕业证,为了忽悠老师。想想学校里那些天天蹲实验室捣鼓学术的人,有多少人是在假借学术的名义在自己的人生履历一览里画着漫画,完全是为了应付,老师应付,学生也应付,一个研究项目真正的学术价值有多少,泡沫,全都是泡沫,浪费人生,浪费金钱。
于是,为了不再糟蹋实验室里那些昂贵的试剂和可怜的仪器,我毅然放弃了和考研的激烈PK,与其死缠烂打日后泡在实验室做个黄脸婆,还不如悠着点早点出去找找好工作。
学校的招聘会我是去过了,简历也算投了不少,接下来的一礼拜就是一个个赶赴刑场般的面试。前面我还是过五关斩六将,一到人家问起英语怎么样的时候,即便我前脚还唬得人家一愣一愣的,但归根结底就是没有铁券拿出来——CET6级的证书拿不出来啊。这样外企当然是进不去了,只能把目标投向国企。但素闻咱们国人向来都是不爱开正大门的,大门设着多是作摆设,我们家老爷子既不是大腕也不是厉害的万能胶,好吧,这工作是好找,好工作的确不好找。
找来找去弄的我心烦,我又想到了摆地摊。但季秋晨坚决反对我再去夜市摆地摊。他说丢人,但他说“丢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是那么的温柔而坚定,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怕丢人还是假装怕丢人。这样我只好作罢一心找工作。
正当我为了工作的事情烦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陶莱已经在F城安顿下来,她在F城的一家比较大的私企找了一份还算轻松的工作。
但其实陶莱完全可以回E城去的,她的父母肯定给她物色了几份好工作。
“答对了,同时也给我物色了几个恐怖的结婚对象。”陶莱一脸的花容失色,所以她果断地留了下来。
“陶莱,你那工作一个月工资多少?”
一段时间后,我磕着栗子问陶莱。
“一千八。”
“不多。”
“那还是正式工资,实习期就九百。”
“那还不够你花的吧?”
其实我本来是想说“那还不够你买套内衣吧”。除此以外,陶莱对眼影唇膏之类的鸡肋之物也极其讲究。她总是说吃喝玩乐都是外物,女人永葆青春才是无价之宝。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没有弄清楚,为什么女人的青春都比男人的贵很多,而且都是贵在一些附属品上。
“当然不够了。每天早上就像检测犯人一样按指纹,一天迟到超过一分钟就扣五十。”
“有没搞错。”
“我这个月已经创下三百的记录了。”
“靠。你才上了一个礼拜的班就迟到六次?”
“手表跟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有误差啊,每次都晚那么几分钟。”
我觉得陶莱这绝对是在找借口,迟到就是迟到嘛,还打死不承认。
灵光一现,我突然为陶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提议道:“陶来,你干脆直接把一千五百块钱拍到桌上,然后跟经理说‘老娘包月了’。然后你就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候再屁颠颠地走过去。”
“死丫头——”
“哈哈——”
也许只是因为找工作的缘故,这段时间我频繁地梦到苏振文。他在我的梦境里大摇大摆的,一直笑,一会儿是慈祥的笑,一会是奸诈的笑,笑的我都毛骨悚然的。所以这段时间我的睡眠变得很浅,总是一个声响就会惊醒,有时候室友半夜起来上厕所,我就醒了,然后就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往往这个时候,我就会起来轻轻打开电脑,和Riddle聊上几句。Riddle总是像个扫描器,能读出我大脑里的很多想法,虽然偶尔扫描器也会出错。
无论是神学还是心理学,Riddle都很在行,所以他总是能用一种强词夺理又合乎常理的逻辑来解答我的疑问。虽然我并非都懂,但每次当他把那些淡然的字句吐露在屏幕上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偶尔一些芝麻黄豆大的烦恼不想惊动季秋晨的时候,我就会上MSN或者QQ,如果正好Riddle在的话,我就会跟他聊。
弗洛伊德那老头老说梦和现实是相关联的。而在我身上验证的,其实应该是现实和梦是相关联的。
就在我频繁梦到苏振文的时候,他竟然就出现在了F城,还出现在了我的学校。
某个周六上午,我从寝室楼打着哈欠出来,正想着弄点什么东西充当早饭,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叫了我一声“林蔓”。
一抬头,前方的停车位上一辆加长版的宾利车窗摇开着,从车窗里探出了一张精明老道的瘦脸。
苏振文,他竟然找到我的学校来了。
“林蔓,你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咖啡厅里,苏振文一副很是关心地问我:“还没吃饭吧?”
“嗯。”
“想吃什么?”
“不知道。”
刚刚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我的头脑中确实掠过了很多吃的东西,但现在好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两位要点什么?”这时候服务员插嘴道。
“套餐全都来一份。”苏振文把菜单推到一边,看也不看地向服务员示意到。
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嘴巴已经张成了O形,全都来一份,那要写多少菜名啊。
“别。”我赶紧说:“您点自己的。我只要一杯牛奶再加……”
我翻阅着厚厚的菜单,看看有什么小东西可以吃。墨西哥的Tacos……德式的红咖喱香肠……越式三明治……韩国拌饭……日式反卷……这家咖啡厅显然是个国际会所,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有没有粥之类的?”
早上还没吃过东西,喝点粥也蛮好。
“不好意思小姐,没有粥。您可以点个韩国泡饭。”
哦,敢情这个设立在中国的国际会所就缺了个中国,我不满地坚持道:“有泡饭怎么会没有粥呢?”
“对不起小姐,没有。”
“苏小姐要喝粥,你叫厨房去做一碗就是。”苏振文用不容辩驳的口气对着服务员说道。
“要玉米粥。”我补充道。
那个服务员只好在纸上划划写写一番,然后悻悻地离开。
等等,他怎么说是“苏小姐”,我明明姓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振文,对他刚刚的那句“苏小姐”很是不解。
“你现在可以姓苏了……手续我已经办好,只要再去签个字就行了。”
“我不会签字的,我叫林蔓,不叫苏蔓。我知道您是我亲生父亲,但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这种和谐受到破坏您知道吗?”
可能我特别的生气,刚刚明明还跟我说谈谈,哦,现在倒好,原来就是先斩后奏,我气得大声地问他,全然没有顾及周围还有人在,还好座位都是隔离的,就是有人听到了也看不到。
“林蔓,你总有一天得姓苏。”
哼,真好笑,人家王老虎也只是不要脸地抢个亲,还没听说过有人争女儿的。
“苏董,苏老总,那您跟我爸爸商量过了吗?”
“他同意了。”
“不可能——”
“不信你去问问他。”
“我爸爸不可能同意。”
苏振文对不上话来,他拔出一根雪茄,开始吞云吐雾。
“林蔓,我也是你爸爸啊。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苏董,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不是吗,也许是你弄错了,我不一定就是你的女儿不是吗?”
我还是不敢承认,自己竟然是别人的私生女。谁会承认,我怎么能承认呢,我宁可我爸告诉我的故事版本仅仅是我妈把我从孤儿院里领来的孤儿。如果我认了他,就会一辈子背负着私生女的头衔,E城的头条全部都是“E城首富私生女XX”。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指着我的背影戳戳点点。
“你既然这么坚持,那我们就去做个DNA鉴定吧——”苏振文似乎是略一迟疑。
这时候服务员来上茶,我于是趁机琢磨起来。DNA鉴定,做,还是不做。万一真是他的女儿怎么办。
算了,干脆点就做了,谁怕谁,做出来没有血缘关系好让他彻底死了心。万一我真是苏振文的女儿——那我也只能认了。
“好。”我断然答道。
“那就下个周一吧,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