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季秋晨打电话问我中午饭吃什么。
“我不出去了,我的论文还要再修改下。”
我第一次对季秋晨撒了谎,我还没有把整件事情告诉他,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说,DNA鉴定,那种放电影一样的情节,实在难以启齿。如果DNA鉴定的结果我不是苏振文的女儿,那么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是……如果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哦,那好吧,快点把你的论文搞定了再说。”
中午我在学校后门的小餐馆匆匆吃过午饭,等我吃完出来的时候,一辆奔驰SLS已经等在门口。见我走过去,司机下车把后门打开。
“小姐——”
我皱了皱眉头,还是坐上了车。
DNA鉴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结果令我震惊也尽是在苏振文的意料之中。
“99.9%相似。”
“99.9%相似。”
……
我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这句话,我甚至怀疑是仪器出故障。好吧,哪有这么大的故障,林蔓你就承认了吧。
苏振文依旧是微笑地看着我,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你最近是在找工作了吧,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等等——”
“怎么了?”
“我想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
“这个日后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
说完他一转头,那个欠扁的司机又走过来叫了一句:“大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这回他还在“小姐”前面加了个“大”字。我漫不经心地剜了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干脆叫我一声姑奶奶呢,要不要转变这么快,烦。
大概这个时间点学生都去上课了吧,除了跑道上几个痛苦挪动的身影,偌大的体育场里竟然没有几个人。
我一个人坐在体育场看台的台阶上,托着下巴,黄色的锡箔包装纸落了一地。但是除了这一粒接一粒地往嘴巴里塞巧克力以外,我还没想到接下来要去干吗。跑道上那几个折腾得气喘吁吁步履沉重的姑娘不停地朝我投来幽怨的眼神,也是,一个把巧克力都能嚼得吧唧作响的人近乎挑衅地看着一群正玩命减肥的孩子,我猜她们一定在心里把我的祖上十八代也问候过了吧。
唉,至于么,我咂了咂嘴,瞧瞧这帮姑娘瘦的那个嶙峋啊,对比下来其实真正该减肥的人是我才对。
减肥,开什么玩笑。青春那么美好,干吗非要拿减肥来盐撒一把,变成白骨精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轻轻摇了摇头,狠狠地想,好吧,让不该瘦的人统统瘦成鬼去吧。
也不知道何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了,很细很碎的那种,几个玩命儿的姑娘意犹未尽地看看天空,终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我环顾四周,这下好了,巧克力也吃完了,人也跑光了,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我戴上外套的帽子,也带上P3的耳机,安静地听起歌来。
其实里面只有一首歌,我不说你也知道,就是那首在我手机里空间里**里反复播放的《日月》。我反复听着这首歌,仿佛一个停顿,仿佛一个戛然而止,那些高低不平的音符就会永远地从我脑海中溜走。
我不知道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会有多落寞,或者比莲花峰上靠着那棵黄山松的背影还要无奈与可笑。还好那棵树够宽大,还好背后的这堵墙更宽大。
还好,见证的都只有物体。
我埋下头,抱起双手把额头贴在膝盖上。这样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并未注意到头顶的变化,只是木然地感觉天空雨大了起来,那些水滴由细小的沙粒渐渐变成了滚落的黄豆,啪啪地拍在帽子上,然后雨又突然地停住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连细细的沙子也没有。
我抬起头,看到头顶横空多出了一把很大的黑伞,季秋晨一脸静默地站在我身边,深蓝色的外套上有很多蓝黑的圆点,随着水珠碰地的声音越来越激烈,那些蓝黑色的圆点也越来越密集。
我站起身,把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狠狠地抱住他,满脸都是雨水。我甚至忘了应该先要拿纸巾擦擦湿漉的手和衣服。但我没有,我就这样一身狼狈地抱住他。
“你怎么来了——”
“你的手机是作摆设的么,电话老打不通。”
我突然想起,刚刚电话好像是响了很久。
“哦。这都被你找到了。”
“废话,不接电话,哪里都不见人,除了这你还能去哪。说说,这次又怎么了。”
知我者莫若季秋晨也。我放开他,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分手吧。”
就好像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林蔓,我喜欢你。”
季秋晨似乎是没有听清楚,或者是认为我在开玩笑,又或者是听傻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脑子淋坏了吧?”
“我淋得很清醒。”
“那得说出能说服我的理由,这是两个人决定的事。”
“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喜欢你。”
“废话,你不是前几天还跟我坦白暗恋了本人很久么。”
这个季秋晨,竟然一点羞耻心都没有,要不要这么自恋。
“那……好吧,我干脆跟你坦白了。”
“说——”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一些间隔吗……我是说物质上的那种间隔你明白吗?”
我很清楚,即便季秋晨现在跑出来走自己的路,但总有一天,他会回到那个家族里。那是怎样的一个家族啊,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朵无名的野花,如果是朵无名的野花也就算了。可是……他的家族能接受我吗?都怪我当初考虑不够周全,被感性冲昏头了。
“就这事?”
“还有……还有……”
不容我说完,季秋晨一下吻住了我,把我那些未来得及说出来的理由统统挡了回去。
那些湿漉的年华里,那些未完的理由,全都成了不重要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