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走廊上的明静,神思恍惚。刚才偷偷听到的刘嘉的话,让她顿觉回到了以前。是啊,成绩好,人缘好,同学们服她,班长不选她选谁呢?她面上全是自信,从不叫苦,没有过怯场。可是,刘嘉怎么会知道的?原来,笑容的背后。。。她自认自己做得很严密,没人能猜到她的胆怯。
这个老师一来,明静就知道是自己的对手。她的处事模式,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笑面虎,她心里这样叫自己的老师。真是奇了怪了,你是班主任啊,怎么一点威严没有?说话总是商量的口气?您应该是白脸,红脸留给我来唱啊?亲切和友好,是明静的强项,可是现在,刘嘉来了,突然的,她就被打败了。有了矛盾,找刘老师呗,有了麻烦,还是找刘老师,她,明静,不再那么重要了,她被取代了。十几岁女孩的心思,说轻,就是一片羽毛,风吹过来,就无影无踪了,说重呢,如巨石压在心上,时时刻刻,念念不忘。明静赖以依靠的支柱,慢慢倒塌。在家里,谁也不需要她,她的话,无足轻重,这也算了,本也不是自己的家。可是,在学校里,局面也同时发生了变化,她的境况变得微妙,似乎只是刘嘉的传声筒,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甚至于到了后来,几次班会上,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刘嘉倒是好意提醒大家,班长的意见是什么?同学们这才把目光投到她这儿来。她能做什么?在那一刻?唯有笑,带着谦虚的笑,知足的笑,有自知之明的笑,以及,怨恨的笑。您还提我干什么?索性把我忘了倒干净!众目睽睽下的尴尬,像是屋檐下的冰凌钻进领口里,表面上看,很快就融化变成一股水汽,但留下的那股寒气,久久不散。
原来,您全知道!把我推上去,就是为了这个?为了面子上虚伪的笑?!你没来的时候,我不是班长,也是班长,你来了以后,我做了班长,倒完全不是班长了,隐身了,不见了,没有存在感了!何为既生瑜,又生亮?您是语文老师,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吧!
这些话在她脑子里已经有十几年了,从刘嘉出现就开始了。她从没吐过给任何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越是说不出口,就在心里种得越深,直到最后,拔也拔不出来了,跟她的心脏完全融为一体,跟随她的每一次心跳,相伴在她的身体里,仇恨,也成了一种习惯。君子之交应大度,可惜,她只是个小女子,而刘嘉对她,不是老师,不是长辈,倒是对手,竞争对手。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明静的回忆,她掉头一看,张浩出来了,刘嘉低着头,跟在后面。明静的反应很快,立刻迎上前去,面对面地直视刘嘉。勇气是哪里来的?明静希望张浩能知道。张浩也很快将刘嘉交给后面上来的李矛,根本不给她们俩视线交错的机会。明静则趁势在众人面前,将头靠上了张浩的肩膀。
“等了一天了,我真有点累了。”明静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时候的张浩实在无力去揭穿什么或证明什么,他轻轻推开明静,明静的手却拐进他的臂弯,拽了他一把。这是在人前呢,她的暗示张浩明白。张浩想要公平,那么现在就要在伪装的现实面前妥协,这就叫代价。爱情里自私是常见甚至共生的,而这种情绪,确是伤人的,伤害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即使是所爱的人,也一样难逃其害。张浩知道明静的意思,他只有保持与从前一样的姿态,方能化解身边各种窥探眼光的好奇心。
“累了就回家吧咱们,李矛,你收尾。”张浩硬下心来不去看身后刘嘉的表情,虽然他知道,她面上不会有任何情绪表达。
走在回前的路上,张浩和明静都在各自盘算,即想知道对方的计划,又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
“今天我跟单位说不舒服所以不去值班了,刚才方姐还给我打电话呢,以为我真的哪儿出毛病了。”明静挑起话头。方姐是单位领导,也是他俩结婚的证婚人。
“你跟她怎么说的?总不会说你怀孕了吧,哈哈。”张浩的笑声很故意,他想这应该算是准确的一击。果然,明静的脸色暗了下去,不再说话了。这本就是他俩之间的一个禁忌,平时谁也不会主动提起,没想到,此刻张浩一下子捅了出来,半点情面不留。自从婚后,明静就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无他,只为将自己的小家庭建立得更加稳固,以便加以牢靠地拴住张浩。可是,张浩一直回避甚至拒绝,明静的想法,他心里明镜一般,可他实在妥协不到那个地步,现在,为了刘嘉,他祭出这致命的一剑,明静默然承受了,以她能控制住的最大限度,接受了下来。
雨还在下着,天地间如墨色一般,下午四五点钟,已经是灯火点点。张浩想知道那一格格的灯火下,有没有人跟他现在一样?身边的一切好似一张大网,粘在他身上,他不仅不能摆脱,还不得不依赖着活下去。
想吃点什么,晚上?明静的话语带着漫天的水气钻进张浩的身体里,没办法,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没办法。刘嘉,你说的没错,能狠下心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宾馆温暖的灯光下,斯嘉正在泡脚,唯伦就蹲在地上,用手往她的脚上泼水。两人都对今天的事闭口不谈,纯粹享受闺房之乐。
“斯嘉,你的脚长得真奇怪,你发现没有,第二个脚趾长过大脚趾!”唯伦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赵唯伦同志!你太少见多怪了!”斯嘉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唯伦来,“这完全是人类进化完成的表现!但有些人没有这个标志,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还没有进化成功,只进化了一半,是个半人类!”
唯伦嘎嘎的笑了起来,心里祈祷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张浩没打电话过来,他不知道刘嘉说了多少,是不是全部交待清楚了?最好明天不用再去那个阴冷又充满烟味的审讯室,最好刘嘉能一股脑兜下所有的事,最好,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小镇上所有的人。
下雨的夜晚,没有月光,月亮羞涩的躲在云层后面,云便温柔地保护着她,以自己的身体,不让苦涩的雨水,打湿她明媚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