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听着刘嘉的叙述,哭得哽咽难抬。这件事她只知道前半部分,刘嘉进屋说完那句话,妈妈就把门关上了,所以后半部分她是完全不知情的。当她听到妈妈说自己儿女心太重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出声来。
妈妈!想到出事那晚她对自己的担心,自己夺门而出后她在背后焦急的呼唤,她的眼光至今似乎还盯在自己后颈上,那是自己多年来的伤疤,想起来便痛,埋在心里久了,便只有选择性的遗忘。
自从考上大学去了外地,妈妈就从不让自己回到小镇上来了,别回来,找点事情做做,适应外面的生活!你的世界不在这里!妈妈的叮咛尤在耳边。过年也不让回家?!独自住在学校的宿舍时,斯嘉的恨,一点一滴腐蚀掉她的心。一直以为是妈妈在惩罚自己犯的错,总觉得自己是被她放逐了,被赶出了家门,却没想到,妈妈,原来是为了让自己能忘记那些过去的阴影,让自己能有个全新的开始,。那些黑暗处的鬼魅,为了不让它阻挡自己的女儿迈向未来,她独自一个人与其争斗,并保守着秘密,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的确因此恨过她,想她也不回来看她,是你先不要我的,总在心里这样为自己开脱,就连她出了车祸,也没来得及看上最后一眼。只有在事后默默为她守孝,只穿黑白两色,不过这有什么用?只是为了自己良心好过一点而已,对已经逝去的人来说,这完全是无用之举!
妈妈!我是个怎么样的女儿?!到最后,只有站在你的墓前,看着熟到心里去的名字。如果有天堂,请带去我的忏悔,如果有灵魂,请守护在我身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听到我此刻的心声,我只想要你回来,妈妈!告诉我,你恨我吗?怨过我吗?你这个狠心不解意的女儿!
唯伦搂斯嘉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刘嘉便顺势松了手。她缩回身体,重新靠上椅背。张浩从暖壶里给她续上一杯水,喝点热的吧,他说。刘嘉感激地端起杯子,热水真好,温暖身心。张浩即挟起一块排骨,放进她的盘子里:“梅子烧排骨,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自己烧得也不错。”刘嘉愣愣地看着那块红炖炖的物件,是啊,自己以前的确烧得不错,不过,已经多少年没听人这样说过了,自己也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不错,很好吃,酸酸甜甜,排骨选得也很好,不是太腻的肥。”刘嘉咽下后,便对张浩微微笑了。
唯伦任由斯嘉靠着自己,感觉到她的泪水在自己脖子上纵横,好了,好了,他用眼神跟对面的刘嘉和张浩示意,这一场雨下过就好了。今天是十月五日,五天时间,犹如轮回一般,由放假前一日自己和斯嘉欢欢喜喜收拾行李准备出行,到抓住刘嘉,再到斯嘉自白,明静被抓,最后,到了这儿,所有的疑问都被打开,所有的泪水都被释放。然后,也许可以希望着重新开始,也许,可以希望着轻装上阵,慢慢携手,继续走剩下的人生旅程。前面受的罪,犯的错,能弥补吗?尽量吧,做人尽管做不到尽善尽美,但至少可以尝试着问心无愧吧。
四人不由得同时将目光转向窗外,阳光布满大地,金灿灿的树叶在温和的清风下,缓缓点头。刘嘉忍不住伸手打开窗户,屋外清澄爽利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冲淡了的室内沉闷与混沌。金风徐来,万物舒爽。斯嘉渐渐止声,唯伦继续轻握着她的手,听着她的心跳正常下来,和着屋外树叶微微的沙沙声,阳光温暖地洒进来,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这样的空气下,四人都感到良久的沉默也有了活泛的可能,唯伦与张浩对视一眼,觉出情形有了缓和的迹象。张浩准备起身,招呼服务员把菜拿去热热。突然斯嘉举起面前的筷子,挟了块红烧鲫鱼到自己的碗里。一时间张浩和刘嘉都愣住了,唯伦更是觉得诧异,摸不着头脑。自从两人一起后,唯伦便从未见斯嘉碰过鱼,他一直以为她不吃鱼的。只见斯嘉专注而仔细地将这块肚皮肉上的刺一根根剔掉,随即将它放进了对面刘嘉的碗里。
“不知道这里的鱼烧得怎么样,以前,我是最爱吃我妈妈烧的干烧鲫鱼的。刘老师,您尝尝看,放心,没刺。”
刘嘉看了斯嘉一眼,垂下眼皮,直接将那块鱼肉放进嘴里。鲫鱼素来都以刺多肉嫩味美而闻名,是家常菜的好食材。那当然,她没吃到一根刺,鱼肉的鲜美,即使冷了,依然刺激着她的味蕾。刘嘉将它咽进肚里,也一同咽下了包在眼睛里的一汪泪水。
张浩立刻站起来,叫来服务员。唯伦则手忙脚乱地挟着那盆鱼,嘴里直说:“先别端这个,看刘老师吃得这么高兴,我也得尝尝味道。”
服务员忙上忙下,很快,热气又笼罩在桌边。刘嘉一时间竟恍惚生出错觉,认为眼前一切皆在梦中,不然,哪里有这样的美好?事情的结尾,便是斯嘉那一声“刘老师”,虽是隔了十五年才又听到,却只有值得二字可能形容。刘嘉注视着她,感到由衷的满足。
斯嘉中断了十五年的人生,在这一刻完整地续上了。当年,十五年不短,可是,此时心灵的解脱和自由,是可以替代任何遗憾的。往后的路,还长呢,卸下重担,不正是为了轻装上阵?毕竟,岁月的磨难与风雨,是人生中躲不过,逃不掉的。谁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呢?预料不到,便只有做好准备而已。
“斯嘉,这个给你。迟了点,不过,总还是交到你手上的好。”刘嘉的话,有点没头没脑,她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封罩着空白信封的信。
斯嘉有点迟疑地接过来,便要打开。
“不,别在这里,回去慢慢看。”刘嘉想,我做得对吧,亚平?你到底,还是希望斯嘉看到这封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