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拳之人难免遇到瓶颈。尤其对刘小娣而言,她身体底子本来就薄,臀部的伤又尚未痊愈,虽有武大郎做好的沙袋,但进步仍旧缓慢。
为了改善进度,刘小娣经常在清晨偷窥武松练拳,偷学一招半式。被武松发现之后,刘小娣开始还很警觉,不惜采用一切礼貌的、不礼貌的手段来强迫自己与武松保持距离。
然而这种扭扭捏捏,一点也不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与刘小娣彪悍的性格完全不符。再加上她骨子里对拳法的热爱,使得她在偷学了武松一段时间拳法之后,终于不厌其烦。
这一日,刘小娣踹翻了房内的一张椅子,然后将袖子一撸,就风风火火地下楼,径自走到武松的面前,双手抱拳,直截了当地说道:“武松同志,请你收我为徒!”
“哈?”正在练拳的武松彻底被雷到了,“同……同志……是啥?”
“呃……请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收我为徒吧,我基本功很好的!”刘小娣真诚地说完,就自顾自地挥起的拳头,向武松展示了一下左勾拳右勾拳。
武松也是性情中人,他对刘小娣这套新奇的拳法很感兴趣,便扎好马步,用手示意刘小娣,豪爽说道:“嫂嫂真乃女中豪杰,不如与我切磋一二,武二自当让你几拳。”
一听到武松对自己的称呼,刘小娣就心头火起:“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嫂嫂,我和你哥哥之间是清白的!我们之间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根本算不得夫妻!”
“呵呵呵呵,”不愧为打虎英雄,武松笑起来更是声如洪钟,惊飞了老槐树上栖息的鸟儿。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在武二心中,你就是嫂嫂!”
“哇呀呀呀混蛋!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刘小娣气得不轻,出拳就朝武松下巴砸去,被武松轻松躲过。刘小娣眼见着一拳落空,又好胜心强,一定要打赢武松,好叫他心服口服地改口,不再唤自己做嫂嫂,于是另一拳也很快朝武松捶下。
这样一拳快似一拳,一拳狠过一拳,武松让了她几拳之后,便也认真对待起来,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战得难解难分。
院子里的激烈战况,引得王婆门口吃茶的百姓和街边的路人,纷纷驻足围观。一时间叫好声、呼哨声,一声高过一声。人群越涌越多,人潮如浪,一浪盖过一浪。阳谷县的大半百姓,都围拢在院门口,观看武松与刘小娣的厮斗。
经常受武大郎照料的小乞丐,名曰郓哥儿。他在人群外围蹦跳了好几回,死活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况。只听得旁边的百姓说什么“武松正在殴打自己的嫂嫂”,心中一惊,便拉着自己的打狗棍,急急忙忙去市集上找武大郎。
武大郎听闻此事,惊得炊饼和担子都不要了,火速奔回家中。围观百姓一看武大郎回来了,本着“好戏即将到达高潮”的心态,自动给武大郎让出一条通道。
武大郎刚刚迈入院子中央,脚后跟都还没站稳,就被破空而来的一只拳头险些砸中脑门。随即便是刘小娣饱含歉意的声音:“对不起,打错了。”拳头的主人说完又风风火火地继续迎击武松。
武松顺着刘小娣的声音看到自己的哥哥正面色铁青立在院中,不禁怔愣。武松是武大郎带大的,哥哥待他极好,从未如现在这般冷酷地看着他。武松再扫视一眼周围,看到几乎被围观路人挤破的院门,以及爬满了看客的矮墙,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大事不好。
这个明显的漏洞,被刘小娣一下子抓住,她左右出拳,正正擂在武松的两只眼睛上。武松毫无防备,不光眼眶淤青,还被刘小娣打得倒在地上,激起一地的尘土。
围观众人眼见着打虎英雄被一介弱质女流打翻在地,皆是震惊不已,一时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刘小娣却浑然不觉。
她已经有太长时间没和人打过拳了。
她太怀念拳击场了。那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舞台。
她一心一意地将武松当作自己的对手。这方小小的院子,就是她久违的拳击赛场。她能感觉到对手对她的谦让,但是她仍须严阵以待,才能保证胜利。
对于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她是有感觉的。这些人让她感觉舒服。就像她过去打过的无数次比赛一样:她在台上挥汗如雨,奋力拼搏,而台下的观众,将最真挚的欢呼和喝彩都送给了她。
她赢了,她打倒了目前最为强劲的对手。她看着他倒在地上,开心地不能自已。她一把拉过旁边站着的武大郎,假装后者就是此次比赛的裁判。她让武大郎举起自己的胳膊,自己替裁判数道:“10,9,8,7,6,5,4,3,2,1,0!”
武松目光空洞地盯着阴沉沉的天空,一点要爬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刘小娣欣喜地蹦了起来,一边大声喊着“我赢了我赢了”,一边情不自禁地拥抱了“裁判”武大郎。然后向着围观的群众,认真的弯腰鞠躬,不断地重复:“谢谢,谢谢。”
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曾在拳击赛场上做过的一模一样。
直到她在静悄悄的诡异氛围里,忽然意识到大家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用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刘小娣这才从拳击比赛的错觉中,缓缓回过神来。
这里是水浒传的世界。这里没有拳击比赛。这里没有鲜花与认可。对视拳击为生命的刘小娣而言,最大的悲伤莫过于此。
现实与渴望的差距如此之大,令刘小娣愤懑不已,她像一只野兽一样,朝天嘶吼。
吼!
吼吼!
武松依然躺在地上。这些接踵而来的事情令他措手不及。他知道哥哥是喜欢这个女人的。他后悔自己大张旗鼓地与哥哥心爱的女人打斗,招来这么多人围观,败坏嫂嫂的名声。他又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女人打翻在地。
武大郎依然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他没有去看躺在地上意志消沉的武松,也没有管像个疯子一样在院子里又蹦又跳又连声大喊的刘小娣。他只是紧紧地握着双拳,握得青筋暴起,牙齿似乎都要被自己咬碎。
场面尴尬至此,就连围观的群众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最终,小乞丐郓哥儿挤到人群前方,大喇喇地招呼道:“散了散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人群才慢慢地散去了。
待人走光,郓哥儿默默地关好院门,在门外悄悄听了一会,不见有响动,才忧心忡忡地走开了。
刘小娣发泄完毕,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休息去了。
武大郎沉默半饷,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憨厚的模样,声音嘶哑地对武松说道:“二郎,到哥哥屋里来。”
武松这才起身,跟在武大郎身后,进了房间。
一关上房门,武松便噗通一声,跪倒在武大郎面前,沉声道:“哥哥,武松有罪!”
武大郎一下子慌了神,磕磕绊绊地问道:“二郎,你这……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哥哥,你责罚武松吧!你若不责罚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武松意志坚决。
武大郎只得问道:“为……为何要俺……俺责罚你?”
武松低头,叹气,情真意切地说道:“哥哥,常言道长兄如父。哥哥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一时贪图手脚痛快,在邻里百姓跟前,败坏了嫂嫂的名声,让哥哥也因此蒙羞!我做下这等混账事,哥哥即便打死武松,武松也毫无怨言!”
闻听此言,武大郎一时语塞。他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二郎,叔嫂之间,确实应该避嫌。可……可是……可是她并不是你嫂嫂……虽……虽然在清河县时,张……张大户把她送给俺,就……就是要把她许……许配给俺,但……但……”
武大郎连说了好几个“但”字,却没“但”出个所以然来。
“哥哥,但是什么?”武松极了。
武大郎深深地叹一口气,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但是我们之间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怎能算是夫妻?而且……她根本不愿意和俺……俺也觉得配,配不上她……俺把她当做师傅,让她教,教俺练拳……”
武松听到哥哥这么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一方面,他不希望自己的哥哥遭到拒绝;另一方面,听到刘小娣不愿意和武大郎做结发夫妻,武松又隐约感到一丝喜悦。
武大郎又说:“二郎,你是大英雄,没有你配……配不上的女子。你……若,若是对她有……有意,就……就娶了她吧!”
武松万万没有想到武大郎会如此慷慨,惊呼出声:“哥哥!”
作为一个旁观者,武松虽然未经人事,但仍能清楚地看出武大郎对这名女子的小心殷勤。他知道哥哥对这名女子有意,但是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对那女子的态度与其他女子不同。他见到其他女子,都是眉头一皱,冷酷走过,一点要结识对方的想法也没有,只觉得很不耐烦。但是对这名“嫂嫂”,武松却颇为好奇。
他知道她偷偷学自己的拳法,就情不自禁地想要纠正她的错误,也很愿意与她切磋,甚至很是关心她的情绪脾气,有时她很不高兴,武松也会跟着满肚子郁闷。但是这些心理活动,对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武松并不知道。
武松知道的是,哥哥待他恩重如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夺哥所爱!因此他严词拒绝了武大郎的提议,无论武大郎如何劝说,甚至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威胁他,都不肯答应武大郎的提议。
武松坚持道:“哥哥一日不娶妻生子,武松就一日不考虑这些儿女情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