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对鲁智深却颇为恭敬。他郑重地朝鲁智深作了一个揖,问道:“不知英雄在何处高就?可曾认识在下的师傅王进?”
鲁智深答道:“洒家在太原经略府效命。你说的王进,难道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就是那个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了高太尉的王进?王教头可真真是条汉子,高太尉也奈何不了他!”
“正是正是!”史进听闻鲁提辖熟知自己师傅的所作所为,眸中放出骄傲的光芒,“在下的师傅就是东京八十万进军教头!自打他离开史家村,在下就一直在四处寻他!”
“怪不得洒家见你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原来是王都头的徒弟!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
史进听到鲁提辖这样说,不免有些尴尬,连连道歉:“都怪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提辖和这位姑……”
刘小娣敏锐地捕捉到了“姑娘”这个词,她拧起眉头,白了史进一眼。
鲁智深也没等他继续道歉下去,宽容地说道:“不妨事!洒家好久都没和人正儿八经地较量过,方才输给了这位跑堂小哥,正浑身不痛快呢。能和王都头的徒弟切磋,洒家这才浑身舒爽了些!”
刘小娣腹诽:这鲁智深莫非是个受虐狂?不过不管怎样,他没发现自己是女儿身就好。这样他就不会将今晚的郁闷事说出去,自己也不用担心名节受损了。只不过……
刘小娣横了一眼史进,她担心这个性格毫不稳重的男人,将来会捏着这个把柄来欺侮她。
史进被她连白几眼,一下子就明白了刘小娣的心思。他越发确定这个瘦弱的家伙一定是名女子了。他的唇角扬起一个邪魅的笑容,明显正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鲁智深不明白两人的眼刀子为何飞来飞去,仿佛要用眼神将对方生吞活剥。他挠头想了想,还以为是刘小娣计较刚才史进带人围剿他俩的事情,连忙打圆场道:“刘家小哥,这史兄弟既然是王都头的徒弟,就是我鲁达的好兄弟!都是自家人,刚才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哈哈笑着,在刘小娣背上拍了一掌。正好拍在她后背的伤口上,刘小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没好气地甩开鲁智深的手臂,嘟囔道:“谁和你是一家人!你愿意和这山贼头领一家人,我还不愿意呢!”
说完白了史进一眼,气鼓鼓地走在两人前面,朝客栈走去。
“小哥,你莫要生气!”鲁智深连忙想要伸手去拦,眼看他那铁块一样的手掌又要拍在刘小娣的背上,史进眼明手快,将其拦下,好心好意劝道:“鲁大哥,你莫要担心。这位姑……”
刘小娣耳朵一竖,转身瞪着史进。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倒要看你敢不敢称我为姑娘!
史进微微一笑,看对方蛮横的小女子情态,居然好意思腆着脸装男人……有趣,有趣。
史进回过头来,不再看刘小娣,而是继续对鲁智深说道:“这位小哥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是在下有错在先。改日我一定登门谢罪!就是不知……不知这位小哥家住何处?”
刘小娣又回身白了他一眼。心道:好嘛!居然理直气壮地问起自己的地址来了!若是搁在二十一世纪,他是不是还想要自己的手机号码?!色(魔)!一定是他刚才躲在暗处,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
刘小娣这样想着,不由得用手紧了紧衣领,怒道:“谁稀罕你一个山贼的道歉!你今晚没能得手,改日还不是要祸害别人!哼!”
这句话将史进呛得不足该如何回答。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饷没有做声。
倒是鲁智深,仿佛对此没有偏见,他心平气和地问史进:“史兄弟,你的师傅虽然被高太尉撵出了东京府,现在只能在延安经略府效力了,但是他仍是一条好汉。你为何不去投奔他,却在此地占山为王,做了山贼?!”
史进长叹一口气:“在下也是逼不得已啊……”语气中竟是分外萧瑟。惹得刘小娣心中又是一颤,后悔自己太过快言快语。
她是读过水浒原著的,那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哪位不是被贪官和昏君逼得落草为寇?!这个史进,肯定也有他的难处罢……
仔细想想,落草为寇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们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不要随意草菅人命,欺侮贫苦百姓,就算不得什么山贼流寇,反而可以称之为侠客呢!
但是转念一想,史进居然差点把自己和鲁智深都给打劫了,能算得上是好人嘛!
于是,刘小娣又毫不客气地白了史进一眼。
史进这次却没有反瞪回来,只是兀自叹气。鲁智深最受不了这种令人不爽的冷场,他拎起史进的后领,又用长臂将刘小娣揽住,大喇喇地朝客栈走去,口中说道:“不说那些劳什子了,二位陪洒家再喝一顿,我们不醉不休!”丝毫不管史进和刘小娣一边互相瞪眼,一边用力挣扎。
此时,天边已经隐隐现出一丝青白的光线,想是再过一个多时辰,鸡就该叫了。往常这个时候,客栈里黑漆漆的,众人都在睡梦之中。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客栈里灯火通明,隐隐听到杂乱的脚步声。
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武大郎!武大郎不会出事了吧!
刘小娣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大力甩开鲁智深,朝客栈奔去。却因为太过着急,关心则乱,左脚绊了自己的右脚,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生生将她方才抹在脸上的泥巴全摔掉了,还在鼻梁处摔出一个血口子。但她毫不在意,连用衣袖抹把脸都顾不上,踉踉跄跄地奔进客栈。
鲁智深和史进见状,也知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便紧跟其后。
刘小娣奔到之前他们三人喝酒的桌前,一桌子杯杯盏盏,残羹剩饭,却不见武大郎的踪影。明明她离开之前,武大郎醉倒在桌边,睡得很沉来着!
刘小娣心急火燎,立刻冲到后院武大郎的厢房,仍然不见人影。鲁智深和史进也跟在她身后左突右进,并不知道她到底在找什么。
刘小娣正打算上楼,将每间客房都敲开,询问武大郎的下落,却一回头,看到了后院北厢房,也就是客栈老板白老爹的房里人影绰绰。
她未作犹豫,就一头冲了进去。
“武大哥!”刘小娣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张口呼唤。
“小娣!快!快!”武大郎果然站在白老爹的床前,他皱眉瞥了一眼鲁智深,还有另外那名陌生的男子,一把将刘小娣拉过来,推到白老头的床边,自己挡在刘小娣的身后。
“老板……恐怕……”武大郎声音低沉,含着悲恸,“恐怕要不行了……”
“怎么会!”刘小娣连忙伸手试了试白老头的鼻息,呼吸微弱,几乎感觉不到。她心下一慌,大声唤道:“白老板,你醒醒!”
这一声呼唤,将弥留之际的白老头从鬼门关拽了回来。老人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刘小娣,竟然牵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小娣,别叫老朽老板,叫大伯。”白老头每个字都说得艰难,看得出他在努力支撑。
“大伯!”刘小娣声音颤抖,随着这声呼唤,刘小娣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白老板待她和武大郎恩重如山,若不是当日白老板收留他们,他们恐怕已经饿死在路边了!在客栈打工的这段时间,白老板更是把他们当亲儿子一样的疼!甚至重活都舍不得让刘小娣去做,还总叮嘱她多吃一点儿,说太瘦了不好……
刘小娣越想越难过。白老板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她怎么忍心看阎王爷生生派小鬼来将自己的家人带走?!
“小娣,不哭。”白老头颤巍巍地伸手,想替刘小娣抹掉眼泪,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手伸到一半,又颓然落下。
“大伯!”刘小娣看到了,鼻子又是一阵酸涩。她抓起白老头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不停地重复:“我不哭,不哭!大伯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天马上就亮了,你一定能看到今天的太阳!然后……然后一定能长命百岁!”
“好孩子……”白老头虚弱地说道,“老朽心里清楚,不行了……老朽等不到了……”
“什么等不到了?能等到的!”刘小娣哭着说道。
白老头咳嗽了半天,才虚弱地继续说道:“小娣,你身手好,去帮大伯找一找大伯的儿子!大伯就在这里等你!等你把他带回来!否则的话……大伯死不瞑目……”
说着说着,竟有两串浑浊的泪水从白老头稀松的眼眶里流出,漫过他脸上苍老的皱纹。
“好……”刘小娣颤着声音回答,“大伯,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你的儿子带回来!”
白老头听到这句话,已经快要失去生气的眼眸里,陡然射出一道充满希望的亮光,他挥了挥手,慢慢说道:“快去快回,老朽时候不多了……”
“嗯!”刘小娣仓皇起身,对武大郎点了点头,然后踉跄着走到门外。
鲁智深和史进,都躲在门外边。听着屋内的对话,两个汉子的眼眶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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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经略府就是这个朝代操练士兵的地方。而提辖,则相当于如今的少校营长。而下面提到的禁军教头,则相当于如今的国(防)部士兵训练局的中校教官(副团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