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娣回到大郎客栈的时候,已经夜半三更了。她脚步虚浮,小腿肚又酸又肿,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她头晕目眩,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全凭那股子“死也不服输”的劲头,才撑到了客栈门口。
外面依然下着暴雨,刘小娣浑身都湿透了。雨水冲击着她身上的所有伤口,本应当疼得撕心裂肺,但是刘小娣已经如此在雨中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她的伤口,已经麻木了。
客栈的大堂里灯火通明,正门大开着,一个刘小娣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端坐在大堂中央。
呵,他在等她回来。这就说明,他不再怪她了。真好。她就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的武大哥都会等她回家。
不,有武大哥的地方,才叫家。
终于……到家了啊……
刘小娣迷迷糊糊地想着,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全身仅剩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消耗殆尽,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金莲,金莲!”是武大郎的声音。刘小娣皱了皱眉。她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她金莲,潘金莲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有刘小娣。
然而刘小娣此刻根本没有力气去纠正他。她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好暖和,好舒服。就这样吧,其他的事情待会儿再说,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模糊中,有几根细长的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手指的指尖凉凉的,有点痒。
武大郎也在附近,他不知道在问谁:“军师,俺兄弟怎么样了?可有性命之忧?”
“你义妹没事,她吉人自有天相,从万丈悬崖上失足跌落,也不过擦破了一些皮而已。她之所以昏迷,是在山间淋了雨的缘故。毕竟她的伤寒本就没有痊愈……”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谁?
刘小娣皱了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个声音相匹配的信息。
朱武!
这个变态娘娘腔!
得到答案的刘小娣猛地睁眼,从昏沉的睡梦中醒了过来。天光大亮,看来已经是白日了。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在陈述自己的病情。正是朱武。刘小娣狠狠刮了一眼朱武的背影,又从朱武两腿之间的缝隙里,看到一双熟悉的鞋子。
看来武大郎正站在朱武的对面,只不过他身材矮小,完全被朱武的身体给遮住了。
刘小娣没有出声,继续静听两人的谈话。
只听武大郎质问朱武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之身?”
朱武淡淡地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呵,又是这么一句。做军师的人,都喜欢故弄玄虚吗?刘小娣腹诽道。
“朱军师,俺是粗人,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俺请你以后离俺义妹远一些。”武大郎难得地抬高了音量,他的语速依然如平常一样缓慢,但这一次语气却是冰冷,“俺义妹身手很好,怎么可能随便就从山上摔下来?!倘若不是军师使诈,害了俺义妹,俺再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刘小娣从来没见过武大郎与人这样说过话。他以前总是唯唯诺诺,被人啐到脸上仍然连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他却为自己打抱不平。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兄长了呢……
至于朱武……虽然自己掉下悬崖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谁让他欺负自己,又是用银针扎,又是逼她学女红,还放鹅撵自己离开!被武大郎骂了几句,也是他活该。
现在啊,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嘿嘿。
刘小娣开心地想着,她将脑袋轻轻捂在被子里,一边想,一边悄悄地笑。尽管她努力克制自己,但还是笑得花枝乱颤,被子也跟着她抖了起来。
忽然,她的被子被人猛地掀开,一张英气逼人,但是又自恋无比的脸出现在刘小娣面前。
“我就知道你醒了!偷偷在被窝里笑什么呢?”问这个问题的人,正是史进。
刘小娣赶忙将被子拽回来,捂在自己身上,然后忍着全身的多处疼痛,慢慢坐了起来:“你管我笑什么!你不是跟着鲁大哥去办事儿了吗?怎么又回来啦!”说完又习惯性地横了对方一眼。
听到刘小娣清脆的声音,武大郎停止了对朱武的斥责,急忙走向刘小娣的床头。然而朱武的步履从来都快得如同凌波微步一样,他足下一动,便抢在武大郎之前,挪到了刘小娣的床边,将武大郎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朱武皱着眉头,伸手试了试刘小娣的额头,又抓过刘小娣的胳膊,诊了诊她的脉相,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舒展开眉头,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
“刘姑娘,朱某向你赔罪!”朱武郑重地向刘小娣作了一个揖。
刘小娣警惕地将被子挡在自己身前,快言快语道:“别介,我可不敢让你向我作揖。回头你后悔了,又拿针扎我怎么办?”
朱武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方才脸上的笑容也陡然消失了。他没再接话,只是背过身去,开始收拾自己带来的小药箱。
不知为何,看到朱武骤然变冷的面容,刘小娣对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后悔。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朱武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武大郎趁机来到刘小娣的床边,几欲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他看了刘小娣半天,才终于说了一句话:“没事就好……”
“武大哥,你放心,我吉人自有天相,当然不会有事啦!”刘小娣笑盈盈地对武大郎说道。她真的很开心,虽然从悬崖上摔下来,险些丢掉小命,但是这样能换来武大郎不再跟自己冷战,也算值了。
朱武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小娣向武大郎绽放的满面笑容,眸光一暗,脸上的冰霜更冷了。他向寨主史进点了点头,然后打算拉开房门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回头对刘小娣淡淡说道:“你答应朱某的那件事,不必再提了。按照朱某开的方子,好好调理身体罢。”说罢便转身要走。
刘小娣却将他叫住,郑重回答:“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刘小娣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哦?那就照你说的做。”朱武面带玩味地回头,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冷的,“按照你我的约定,应当从今日卯时就开始的。由于你卧病在床,今日就食言了。那么明日,你要把今日没有完成的份额,也一并做完。也就是说,明日卯时,你需要到朱某的柴院来,研习六个时辰女红。”
“你!”刘小娣没想到朱武这么不近人情。不,从对方的表情来看,明明是存心要整自己!
“朱大哥!”史进虽然身为少华山的寨主,却对军师朱武恭敬有加。即便是如今这样的场景,他明显能感觉到朱武是刻意折磨刘小娣,但他仍然得唤朱武一声“大哥”。
“她身子虚弱,还在病中,如何能走得了你设置的鱼形阵?你就不要为难她了……”史进劝道。
“既然寨主替你求情,”朱武继续冷冷地注视着刘小娣,无情地说道,“那么明日卯时,朱某会亲自带着针线前来。你不必再走鱼形阵,却依然得履行诺言。”
“好,一言为定!”
在史进和武大郎出言劝阻朱武之前,刘小娣便咬牙切齿地答应了朱武的要求。
她最受不了别人用那种“你不行了吧?不行就赶快投降吧,只要你肯低头,小爷就大发慈悲放你一马”的眼神看着自己。而朱武说的那番话,摆明了就是在逼她向他低头。她偏不!
能让刘小娣低头服输的人,还没出生呢!
朱武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刘小娣依然怒气冲冲地瞪着那扇房门。
史进和武大郎不知刘小娣与朱武为何要较这样的劲,他们面面相觑,都想向刘小娣询问一二。但武大郎口讷嘴笨,还没组织好语言,史进就已经问了出来。
“学做女红?你行吗你?”史进略带调笑地问道,“我看你一直跟个假小子似的,恐怕以前从没学过针线活儿吧?”
刘小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小声答道:“小时候娘教过我几回,我没学会。你们不知道,握着针的感觉,比让人直接一拳打在我脸上还难受……”
“这倒奇了。”史进整了整衣领,继续说道,“我还从没见过哪家姑娘像你一样的!这么多年,你衣服破了,都是谁帮你缝的?”
刘小娣看了一眼武大郎,感激地说道:“这得谢谢武大哥……”
武大郎黑黑的脸庞上诡异地升起一丝绯红,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柔和地与刘小娣对视着。
史进的心中翻腾出一股不爽之意,他立刻从墙角搬来一只大箱子,动作麻利地将箱子打开,露出里面整齐叠放着的美丽衣裳。
“不会女红没关系,我去阳谷县隶属的平州府打点完上下官员,就去那里最好的成衣铺子,给你买了许多衣裳。这些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制成的,你穿破了哪件,就扔哪件,再也不用缝缝补补的了。”
刘小娣好奇地瞥了一眼那些衣裳,立刻摆摆手,冲史进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收。这些……太贵重了……”
“不贵重,这些都是拿你的钱置办的。”史进笑着说道。
居然用我的钱买东西来讨好我?!这家伙也太……刘小娣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克制着肉疼的感觉,对史进说道:“我从来不穿女装,可是你买的……全是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