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娣挨个向这十名汉子行注目礼。她的视线,扫过他们脸上的伤疤,还有那一双双表达信任的眼睛。她看到他们嘴唇一张一合,听到他们那句“当家的,我们信你”。刘小娣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她做了决定,就不只是为了自己,她还必须要为这十名甘愿从山寨里出来,从此跟随她的弟兄们。
然而她的视线碰到了一张白皙的,几乎无暇的脸。这张脸的五官很普通,让人看过之后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是与其他九名已经被晒得皮肤黝黑的弟兄相比,他白皙的皮肤,略略有些显眼了。刘小娣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岳寒蝉,身份不明的岳寒蝉。他非但没有和其他弟兄一起,喊出对刘小娣的信任,他的眼眸里,还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一丝轻蔑,被刘小娣尽收眼底。
岳寒蝉也察觉到了刘小娣的目光,他的眸子里平静如水,根本看不出轻蔑的痕迹。刘小娣坦荡荡地与之对视,并没有惊慌地逃开。她甚至,对他绽开了一个极富有迷惑性的微笑。
在心底里,她却摩拳擦掌:岳寒蝉啊岳寒蝉,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然而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刘小娣转身从屋里拿出几张纸,她清了清嗓子,以掩饰第一次做“当家的”的那种紧张之感,便开始分配任务。
“守耀!”她点名道。
“在!”
“你带着你身后的四名弟兄,却镇子东头的砂石场,领三十担砂石回来。”刘小娣将第一张纸递到身着深褐色短打的守耀手中,“这是我和砂石场的王掌柜立的字据,给他看一下这个,他就会把砂石交给你们的。辛苦你们了!”
“不碍事。”守耀接过字据,小心地折好,放在怀中。
“去吧,天黑之前回来复命。”
“在下告辞!”守耀动作很利索,他得了命令,就果断带着四名手下离开了。
刘小娣看了一眼岳寒蝉,冲他微微一笑。岳寒蝉误以为接下来的任务是给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看他的样子,恐怕是不喜欢做苦力活。
原来这只知了,还是个好吃懒做的绣花枕头呀!刘小娣心中了然。她将手中的第二张纸,连同一根木条,递到张阳手中:“张阳,你带三名弟兄,监督镇子西头的木料场搬运木材。每一根都要和这根木条比对,不得有误。天黑之前向我复命。”
“在下明白。”张阳收好木条,也带人走开了。
刘小娣目送他们离去,迈开步子,就要走掉。她假装往前走,耳朵却竖的高高的,专门听岳寒蝉的动静。果然,没走几步,岳寒蝉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当家的,你肯定有更重要的任务派给我吧?”
看着这张佯装谄媚的脸,刘小娣心中一阵恶心。他若是诚心跟随她,一定会问自己是不是忘记派他去砂石场,或者木料场。因为在空地上盖起一座镖局,除了这两个任务,再没什么任务好安排给他了。他如此提问,明摆着是不想干活儿,准备敷衍一下,就找机会溜掉。
然而恶心归恶心,刘小娣明白打草会惊蛇的道理,她佯装很惊讶的样子,一拍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居然把你给忘了。要不……你去木料场,帮张阳的忙吧!”
刘小娣是故意试探他。
“当家的,你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岳寒蝉果然不肯去。
更重要的事情,当然有。在这个朝代,想开一家镖局谈何容易。除了要有充足的银子、一座带院子的镖局、一帮趁手的镖师,最重要的,还是得到衙门的许可,也就是一种类似营业执照的文牒。刘小娣本打算自己去衙门办这些事儿的。
县衙大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个道理刘小娣很懂。无论坊间传言得到文牒有多难,刘小娣坚信,只要带够了钱,就不怕事情办不成。
这文牒,是镖局的根本。稍有差池,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这么重要的事情,刘小娣必须亲自去办,并且……绝不会随便带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去。万一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可真够刘小娣喝一壶的。
因此,刘小娣虽然明明听出了岳寒蝉的弦外之音,但是她只能继续装傻。
“没有啊,再没有别的事啦!今天上午,我打算在客栈帮厨,替弟兄们多做一些好吃的,等他们回来了,好好犒劳犒劳他们!不过说起来,这就算是你说的‘更重要的事’吧?毕竟吃饭皇帝大嘛!”刘小娣假装很惊讶地问道:“小知了,莫非你也对烹饪感兴趣?那就跟我来厨房吧!”
“不不不,小的不会做饭。”岳寒蝉摆摆手。他看刘小娣说得真诚,所以并不知道对方是在装傻。他只当是刘小娣这个女流之辈,头发虽然算不上长,但见识也没多少,估计是没想到文牒的事情。
于是,他向四周望了望,才压低声音,对刘小娣说道:“当家的,此事事关咱们镖局能不能开张的问题,咱们还是进屋说罢。”
若是普通女子,尚未出阁,听到岳寒蝉的这个请求,一定会觉得他无礼之极。但是刘小娣不怕,她是现代人,思想并不保守。再加上她的拳法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和岳寒蝉过过招,知道对方并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她就大大方方地,将岳寒蝉请了进去。
她倒要听一听,岳寒蝉会说出什么话来。
果然,岳寒蝉说的那件事关镖局能否开张的大事,就是衙门的许可文牒。刘小娣听得兴味盎然,倒不是对他说话的内容感兴趣,而是对此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那么依你看来,如何才能顺利拿到衙门的文牒?”刘小娣干脆装傻装到底,借着这个机会,从岳寒蝉口里,套出更多的话来。
“当家的有所不知,衙门里若是有靠山,办什么事都简单!”岳寒蝉眉飞色舞。
刘小娣的眉头却是微微一皱。难道说,这个家伙也和衙门有掰扯不清的关系?这可就麻烦了……
心里是这样想,面上还得表现出恍然大悟,然后虚心求教的样子。
“我和大哥,都是平头老百姓,若是衙门里有靠山,根本不需要混得如此辛苦……莫非小知了你……上头有人?”刘小娣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这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感兴趣。捎带再加上羡慕的眼神和崇拜的表情,齐活儿!
岳寒蝉还很年轻,他被刘小娣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不免有些飘飘然了。表情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得意洋洋,仿佛在说:“那当然了!我是谁呀!我可是岳寒蝉!”
但是他还算警觉,并没有把暴露身份的话语直接说出口,那副得意的表情,也转瞬即逝。但对于刘小娣而言,这就够了。
然而岳寒蝉接下来的话,更令刘小娣吃惊了。
“当家的,小的家境贫寒,也是穷苦百姓出身,怎么可能在衙门里有靠山呢!”岳寒蝉装得跟真的似的,“不过小的听说,咱们寨子里的寨主,史进,史大哥,他的人脉极广,或许与衙门里的官差有些来往也不一定。当家的,为何不去拜托寨主帮忙呢?”
哦……原来这家伙的算盘,并不是在算计她刘小娣,而是在算计史进……刘小娣心下了然。再将岳寒蝉身上的所有疑点,都组合在一起,事情的真相,以及岳寒蝉的阴谋,慢慢显现了出来。
说来也是,刘小娣初来乍到,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不说。就算是潘金莲和武大郎的身份,也是逃命逃到这少华山脚下的,谁都不认识,又无亲无故的,怎么可能得罪这种来头的人呢?
倒是史进,以他那种自恋又臭屁的性格,得罪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他这一次,恐怕惹上大麻烦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得等守耀和张阳他们回来之后,才能另做调查。
刘小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看得很清楚。但是演戏就要演全套的嘛。她的眼中故意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甚至伸出双手,感激地握住了岳寒蝉的手,连声说道:“小知了,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幸亏有你指点,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家的,你言重了。这是小的应当做的。随便动了动嘴皮子而已,何足挂齿呢!”岳寒蝉心下喜悦,自以为大功告成,就欠史进插手进来了。因此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透着一股子阴谋得逞的开心劲儿。
刘小娣却开心不起来。她发现了一个阴谋,也能猜出七八分内容,但是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仍然不可掉以轻心。她将计就计,装作很着急地样子,给岳寒蝉下了逐客令,然后打着“求史进帮忙”的旗号,匆匆忙忙地上了少华山。
这件事情,还得和军师,还有史进,通个气儿才行。尤其是军师朱武,他三番五次地提醒自己小心岳寒蝉,说明他肯定也知道了些什么。
假装不知身后有人跟踪,刘小娣慢慢来到了山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