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之后,镖局的院落终于盖好了。为了庆祝镖局建成之囍,武大郎在客栈的大堂里,设宴招待刘小娣手下的十名弟兄,以及帮了刘小娣大忙的山贼头领史进,还有神机军师朱武。
暮色四合时,朱武带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贺礼,与史进一同下山,走在赴宴的路上。
朱武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头戴同色的玉冠,风度翩翩,气质儒雅。颇有“长衫公子温如玉,谦谦君子世无双”的风范。
史进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他没有穿短打,一身黑色长衫,腰间一条月白色的腰封,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也显得更长。脖颈处似是故意的,露出一大块小麦色的肌肤,以及肌肉与肌肉之间的诱人纹理。他的头发用一个小玉环固定在脑后,额前留下一缕长发,随风飘荡。这打扮很好地掩盖了他的山贼身份,反而流露着侠客的风范。
两人一黑一白,并肩走在下山的路上,恰似一道夺目的风景,将天边的灿烂燃烧的火烧云也比了下去。
史进双手背在身后,感慨万分地对朱武说道:“开镖局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真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朱武悠哉悠哉地摇着手中的羽毛扇,感慨道:“朱某原本以为她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野丫头罢了,没想到,她还是有点脑子的。你还记得岳寒蝉的事情吗?正是她对岳寒蝉的分析,令朱某对她刮目相看了。”
朱武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回想起了当日的场景。
二十天之前,史进将十名不愿意继续做山贼的弟兄,送到了刘小娣那里。一来是因为刘小娣筹建镖局,正需要人手。二来是因为刘小娣曾跟他说过,若是有机会,希望他再也不要做山贼了。史进的手里已经沾上了鲜血,早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但是那些追随他的弟兄们,仍有选择的余地。加入镖局,变成镖师,从此正经生活,不必再东躲西藏。这样一来,他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然而人刚派出去没多久,刘小娣就独自上山来找史进。朱武当时正在为史进量体裁衣,预备为他制作一套新衣。刘小娣一进来,就摒退了下人。
她端坐在桌前,用手指了指门外,示意他们隔墙有耳。朱武便为她拿来笔墨,她不是很会用毛笔,笔锋七拐八拐,史进看得稀里糊涂。朱武却看出她不是在写字,而是画了一个图案。
一只蝉。
原来是岳寒蝉的事情。朱武和史进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悄无声息地进入内室,小声问道:“莫非你发现了什么?”
刘小娣却语出惊人:“史进,你要小心,他是冲你来的。”
对于朱武来说,那一天,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一天。因为那一天的清晨,刘小娣将自己的智慧展露在了他的面前。朱武终于相信,他的命运与她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不一定是件坏事。
她的分析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她说,岳寒蝉尚未得到史进的许可,就故作谄媚地称她为“当家的”,并且举手投足都毫无山贼的随性之感。这就说明,岳寒蝉从未将自己当做山贼,他不是山贼。也就是说,他待在少华山,一定有所图谋。
他的衣料,质地上佳,说明家境殷实。他的动作总是风度翩翩,说明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绝不是身份低贱之人。派给刘小娣的令九名弟兄一样,他们善良勤恳,只要能够脱离山贼的队伍,吃再多的苦也毫无怨言。而岳寒蝉与他们不同,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苦活累活都不干。这正从侧面证实了刘小娣的猜测。
在与他讨论如何拿到衙门文牒的时候,刘小娣推测,他与衙门之间一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他话中有话,小心算计,却不是针对刘小娣,而是针对少华山的寨主:九纹龙史进。
他撺掇刘小娣求史进替她去衙门办理文牒事宜,正是一个明显的圈套。
史进曾被小人陷害,被逼无奈之下,杀过一名从九品的官差。他的手上有一条人命,因此是朝廷通缉的重犯。为此,史进不得不落草为寇,坐了少华山的第一把交椅。在这种情况下,史进怎么可能替刘小娣去衙门办事?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岳寒蝉的这个圈套,简单而幼稚。露出了一只大大的马脚。据此可以推测:要么这只知了实在太嫩,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考虑不周,不知不觉就露了馅;要么他是故意而为之,意图是令史进看轻自己,从而放松警惕,然后再趁其不备,重重一击。
刘小娣认为,真实的情况,应该是第二种。倘若真是这样,那就说明,岳寒蝉对史进十分了解。他深知史进的性子,是自恋又自大的那种,史进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骄傲轻敌。
据此,刘小娣要求史进,严加防范,留心岳寒蝉的后招,时刻提防着,别中了此人的计。她还说,她会派守耀和张阳,仔细调查岳寒蝉的身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同时,为了方便观察岳寒蝉的行动,刘小娣专门将其留在自己的身边,无论做大小事情,都带着岳寒蝉。朱武和史进刚开始时都十分反对,因为将这么危险的敌人放在身边,就像脚边埋了一颗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但是刘小娣说了,以她的功夫,对付岳寒蝉,绰绰有余了。
朱武和史进,这才放下心来。他们依照刘小娣的嘱咐,对此事闭口不言,对待岳寒蝉仍像之前一样,确保不被对方看出破绽。
也许正是刘小娣的法子起了作用,在筹建镖局的二十天里,岳寒蝉的行为一只很守规矩,从未越过雷池一步。
朱武在心中回忆着,感慨着。眼前仿佛能够看到刘小娣镇定自若地分析这些情况的模样。她身着男式短打,头发也才刚刚没过脖颈,发梢垂在锁骨上面,随着她说话时肢体的动作,发梢一下一下地拂过那精致的锁骨。这场景,令一只微笑颔首,有规律地摇着羽毛扇的朱武,莫名觉得喉咙发干,嗓子里冒烟,就连脉搏也乱了一会儿。
这样想着,朱武捏了捏手中的包裹,嘴角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朱武与史进一起迈入客栈的大堂。丰盛的菜肴已经摆满了两张桌子。弟兄们也来齐了,武大郎正在门口迎接他们。朱武的视线云淡风轻地扫过全场,史进却直接问武大郎道:“她呢?她怎么不在这里?”
“客栈里的酒全部售罄。她去镇上打酒了,说要与大家不醉不归。”武大郎将他们让到了上座,笑着答道。以前他对史进总有敌意,但是在镖局的事情上,史进慷慨地送了十个人给刘小娣,这份豪气挺让武大郎赞叹的。因此,他将心中那点偏见抛到了一边。就算是他仍对史进心怀芥蒂,也不愿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省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那咱们不妨等她一会儿罢!”史进与朱武款款落座,大家一边聊天,一边等刘小娣归来。
在官道的另一边,刘小娣手拎一壶美酒,肩扛一大坛佳酿,一边随意地哼着小曲儿,一边往回赶。她知道他们若是等不到她,一定不会开吃的。倒不是她有多重要,而是宴席上若是无酒,这帮家伙一定食不下咽。
这么想着,她脚下加快了步伐。在经过一个官道与乡间小道交接的岔路口时,从夜色中闪出一名黑衣人,他蒙着面,用刀柄敲中了刘小娣的后颈。酒坛子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酒香飘了很远。
那黑衣人用布巾捂了她的眼,拉着刘小娣的衣领,将她拖到了镇子南头的一间偏僻的茅屋里,捆好。
一刻之后,黑衣人潜入了山寨,将一支带着纸条的羽箭,射在了山寨大堂的柱子上。黑衣人显然不知道,史进此时并不在寨子里。他更无法预料到,他这支羽箭,最后根本没有起到威慑的作用。
柴房里的刘小娣,很快就醒转了过来。她的手活动了一下,便立刻明白自己是被人禁锢在此地了。她侧耳听了听声音,确定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之后,开始用手在四处摸索。
她很幸运,找到了一块微微有些尖利的石块,打算将束缚自己的绳索磨断。这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桥段,刘小娣本以为这一定会奏效。熟料,直到她磨得胳膊奇酸无比之时,绳子仍然一点要断的迹象也没有。
“我擦,电影里都是骗人的啊!”
刘小娣低声咒骂了一句。刚刚骂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情况危急,不能再耽误了。刘小娣决定用自己的方法试一下,她咬紧牙关,像往常练拳时一样,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双拳之上,然后猛一用力!
绳索断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茅屋的房门,也被人一脚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