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客令已经下了,刘小娣绝没有继续留在聚贤堂的道理。她匆匆出了门,脸上仍有薄怒,但是生气归生气,她仍有些懊悔自己下手太中,攻击毫无防备之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因此,刘小娣拉过廊前走过的一名小喽啰,仔细嘱咐道:“快去唤军师来,就说……就说寨主感染了风寒,头痛得厉害,让军师赶快过来看看!”
刘小娣本想实话实说,说史进身负重伤的,但是之前岳寒蝉的事情给她提了醒儿。山中之人,不一定各个都像朱武一样与史进同心同德、同进同出,不惜折断自己最喜爱的羽扇,必要时甘愿同生共死。史进身负重伤,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谁料,那小喽啰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了刘小娣两眼,才用手指了指刘小娣的身后,道:“军师刚才就站在门口,方才你与我说话的时候,军师已经进了聚贤堂了。”
“太好了,谢谢!”刘小娣的谢意,令小喽啰受宠若惊。
但刘小娣管不了这些,匆匆与之告别,将小喽啰支走,然后自己偷偷躲在门外,透过门缝观察史进的状况。
史进已经坐在了椅子之上。还能自主行动,说明伤得不算太重。刘小娣稍微安心了一些。她看到朱武不知点了史进哪几个穴道,史进便不再吐血,须臾之间,面色也好了许多。朱武从随身的小药箱里取出一个小药瓶,让史进吃下。然后扶着史进的手臂,绕过聚贤堂的屏风,往后院去了。想是史进的卧房就在聚贤堂的后面,朱武定是扶他卧床休息了。
观察两人的面色,朱武的脸上无喜无悲,估计史进的伤并不严重。史进从小习武,身体的底子比一般人要好许多……刘小娣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缓步离开。
才走没几步,熟悉的淡青色长衫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刘小娣诧异抬头,喃喃道:“军师,你不是刚刚才扶史进去了后头,怎么一眨眼间就又出现在这里?”
“雕虫小技,无须挂齿。”朱武云淡风轻地答道。他看了刘小娣一眼,又继续说道:“寨主的伤并无大碍,未伤元气,休息几日就好。朱某会督促寨主吃药。只是……”
“只是什么?”刘小娣性子急,最受不了别人欲言又止,吊她胃口。
朱武叹了口气,继续道:“初次见面之时,朱某就告诉过你,习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若是不懂克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擅克制自己的力度,一定会坏了大事。朱某让你研习女红,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你的性子太过毛糙,要磨一磨才好。”
这番话将刘小娣的弱点披得直截了当,刘小娣惭愧不已,懊悔得连耳垂都红了。可是她仍想为自己辩驳几句,便小声说道:“军师,你不知道史进他刚才……”
“朱某知道。方才在门外,朱某听到了一切。”朱武打断刘小娣的抱怨,沉声说道。他的语气是那样坦然,仿佛躲在外头偷听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刘小娣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朱武淡淡一笑:“你也知道偷听很卑鄙?那方才为何躲在聚贤堂外偷看?偷看之罪与偷听之过相比,如何?”
刘小娣的脑袋垂得更低:“还不是因为……我担心史进的伤……”声音细若蚊哼。
朱武哈哈一笑,习惯性地要举起羽毛扇,扇一扇。可是举起的手中,却是空空。那扇子被自己撕掉了。朱武默默将手收回袖笼,长叹一口气,重新开口时,声音渺远,仿佛在回忆一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
“寨主于朱某有恩。”朱武慢慢说道,“朱某当年,与杨春和陈达,占山为王,分别坐了少华山的头三把交椅。说是山寨,其实当时除了我弟兄三人以外,少华山再没有其他人了。我等弹尽粮绝之时,曾筹谋要抢劫史家庄。史进当时刚刚丧父,成为史家庄庄主。他从不认为山贼低人一等,甚至敬我等是英雄,断定我等定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因此,他非但没有将我等送去衙门,反而将我们当做上宾,视为知己。还将庄子里最好的米面与绸缎送于我等,助我们渡过难关。”
没想到,自恋又臭屁的史进,居然做过这么有风度的事情。刘小娣心里想着,忍不住问道:“既然他那么能耐,将史家庄打理得妥妥当当,为何又想不开,做了山贼?”
朱武面色凝重,沉声答道:“史家庄有个卑鄙好事的农人,知道了朱某等人的身份,便向官府告密,得了二两赏银,然后带着官兵将史进的宅邸团团围住,逼史进交出我们兄弟三人。若是史进不交,就要定他窝藏之罪。”
“史进不肯,并且和官兵打了起来?!”刘小娣惊呼。这个史进,倒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朱武并不恼她插话,反而因她猜对了结局而高兴:“正是。史进师承进军教头王进,功夫了得,官兵根本无法近身,只能转而偷袭我们。史进为了救朱某,才失手杀死了一名都头。为此,史进不得不落草为寇,跟我们上了少华山。”
原来如此……
对别人好成这样,不惜以命相护,更不惜葬送祖辈积攒下来的基业与名声,史进,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刘小娣在心中为他竖起了大拇指。
今日起,史进在她心中的形象不再是个自恋的臭屁大王了,而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自恋大王。
朱武看到她的神色变化,趁热打铁,劝道:“刘姑娘,倘若朱某没有猜错的话,姑娘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对否?寨主这样的男子,端地是位人人称道的英雄。姑娘何不考虑一下呢?”
考虑什么?!考虑把史进当作未来老公的人选吗?!别开玩笑了!在史进眼中,她不过跟奴婢没有什么两样罢了,无人权无人格,他随便宣布一下所有权,就想随心所欲地占有自己了!这算什么事儿?!
没门!
刘小娣横了朱武一眼,转身就要走。
“刘姑娘!”朱武叫住刘小娣,“寨主方才说的什么两不相干,你切莫往心里去!他之所以这般行事,完全是故意要与你、与二郎镖局撇清关系!他自认自己是山贼,官府又时时想要将他绳之以法,他怕拖累你,拖累你的镖局,拖累那些成为良民的兄弟们,才刻意这样说的!”
朱武这话,并不假。史进其人,朱武再了解不过了。否则的话,当年他也就不会心甘情愿地将少华山的第一把交椅让给史进了。但是这番话,只是说出了他的一层推测,更深层的考虑,其实是为了自己。
史进对他的恩情,卦象清楚。刘小娣的存在,卦象也很明白。既然命中注定要与这两个人的命运纠缠不清,何不干脆一些,让两人成了亲罢……因为除此之外,朱武再也想不出来,刘小娣究竟会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
听了朱武那番话,刘小娣不再生气。按朱武的说法,史进确实对自己的兄弟非常仁义,若他不是山贼,而是将军什么的,也一定能博得所有将士的爱戴。
但是……
爱戴归爱戴,这与爱情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啊!
“军师,你的心意我明白。”刘小娣婉拒道,“但是你也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件事,军师以后莫要再提了,好吗?”
说罢,刘小娣便转身离去,大步下山了。
刚下到半山腰,便碰到一路狂奔而来的守耀,他的脸上带着难掩的喜气:“当家的,好消息!”
“别急别急,喘口气再说。”刘小娣安慰道。
守耀双手撑在膝盖上,才喘了半口气,便急急忙忙地说道:“当家的,大生意!县,县令,县令来托镖了!叶县令派来的亲信,正在镖局等着你呢!”
哟呵,肥羊这么快就上门了。
刘小娣狡黠一笑。
等的,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