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娣回到镖局的时候,县衙里的师爷已经等在镖局东侧的“会客室”里了。刘小娣客气地报上自家姓名,从而顺利地问出了那句“大人贵姓”。
“敝姓岳,三山五岳的岳。”师爷也客气地答道。
刘小娣微微一笑,看来,守耀和张阳查到的信息全是真实的。她将岳师爷让到上座,一边为他倒茶,一边佯装不经意地问道:“师爷的姓好生耳熟,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叶县令的夫人,好像也姓岳?”
“正是家姊。”岳师爷语气谦恭地答,眉宇之间却掩饰不住得意。
刘小娣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心想:县令的师爷是自己夫人的弟弟,关系如此紧密,衙门彷如他们自家开的一样,这能谈得上公正廉明吗?
但是面上,刘小娣仍然不动声色。
在宋朝开国时,先皇赵匡胤为了巩固皇位,也为了避免大宋朝再赴唐朝安史之乱的后尘,立国之初,便“杯酒释兵权”,将全国的兵权都收到了自己的手里。从那时起,地方官员无论大小,手中再也没有了兵权。对于一个小小的华阴县令而言,他手中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名都头,还有都头手下的几名衙役,监牢里再有几名牢头。除此之外,能供县令支使的人,几乎为零。更别说练家子了,能找到几个懂些三脚猫功夫的家仆,都算谢天谢地了。
北宋末年,山贼四起,各路劫匪占山为王,专门向贪官污吏下手。县令们虽是正儿八经的官,但若是要长途运送一些贵重东西的话,仍然危机重重。因而,华阴县令来镖局托镖,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当初筹建镖局走镖价目表的时候,刘小娣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她把官府或者官员的生意,价格定得特别高,是普通人的三到五倍。
比如镖局接的第一笔单子,是护送王老爹的女儿,来回两趟,共需纹银十两。而相同的单子,若是托镖者换成了县令。哼哼,少则三十两,多则五十两。若是对方再有别的什么要求,那么对不起了,没有百两纹银,就休想托镖!
百两纹银,按照当时的物价,大约是一名九品芝麻官十年的薪资。能付得起这个价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官。
刘小娣已经打定了主意,预备狠宰叶县令一笔,真正“劫富济贫”一把。
但是事情一定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刘小娣很明白这一点。单想想县令煞费苦心,安置在自己身边的岳寒蝉,刘小娣就知道,要顺利完成这一单,难度很大。
然而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只有接下这一单,才能顺利给镖局所有的弟兄们多加薪水,也能顺利回笼资金,加快镖局的运营。否则的话,不光弟兄们娶媳妇的事儿遥遥无期,就连上次走镖时被毁坏的镖车,到现在都没钱修。更别说以后若是长途走镖,中间要路过那么多州县,光过路费就够镖局破产的了!
不过,这些都是眼前利益。归根到底,刘小娣还是为了彻底了解少华山和官府的恩怨。他们派岳寒蝉来,不只是为了劫持刘小娣一回,不可能失败了就决定放弃。若是不趁这颗地雷的导线还未被引燃的时候就将其铲除,将来一旦爆炸,就什么都晚了。
因此,刘小娣打定了主意,无论他们提什么要求,这一单镖,她都接定了。
好在,叶县令的要求并没什么大的古怪。
岳师爷说,这单镖,既要求将货物妥善送到京城,还要求她们保护一名女子安全抵达。县令要托运的物品,全是花大价钱置办的,是给京师高太尉的生辰贺礼,若是丢失,或者有一丝一毫的毁坏,都唯刘小娣是问。至于那名女子,据说是叶县令的女儿。叶小姐已到了及笄之年,县令要送她到京师的族亲那里,好帮女儿筹谋一份好姻缘。
刘小娣听完师爷的要求,用手敲了敲桌子的边沿,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不难。但是这趟镖事关重大,耗资不菲。”
“银子不是问题。”师爷捋了捋胡须,信心满满地答道。
要的就是这句话。刘小娣微微一笑,一副“师爷你的话可别说太满”的表情,笑着问道:“叶县令打算献给太尉的宝物,价值几何?”
师爷微微一愣,思索片刻,方才答道:“价值连城。县令为了寻来这件宝物,花了不下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这是一个县令五百年的薪水!刘小娣皱了皱眉,慢慢说道:“宝物贵重,镖局承担的责任重大,因而走镖的价格就要高出许多。若是价值五千两,那么单是护送贺礼这一项,在下要收您五百两纹银。”
“嘶……”师爷倒抽了一口冷气。
刘小娣并不理他,继续说道:“此次走镖,路途遥远,为保贺礼安全,二郎镖局至少需要十名镖师出镖。其中八名隐在暗处,不露痕迹。另派两名镖师随车护送。不能插镖旗,也不能敲锣,随车的两名镖师还需要化妆成普通百姓,找个由头去往京城,低调行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这十名镖师,每人每天一两银子,从华阴到京城,路途遥远,连夜赶路,至少需要两个月。所以加起来,县令还需支付纹银六百两。”
“漫天要价,成何体统!”师爷怒了。
刘小娣脸上的笑意更浓:“师爷您喝口茶压压惊,这还没完呢。这一单镖,不光要送贺礼,还要护送叶小姐上京。叶小姐大家闺秀,身量金贵。护送普通人家的女子,一天只需五两。护送叶小姐,一天得需十两。总共两个月,需要纹银六百两。”
“噗!咳咳咳!”师爷被茶水呛得面色青紫,咳嗽不已。
刘小娣顿了顿,好心地为他捶了捶后背,待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之后,字正腔圆地总结道:“此次走镖,叶县令一共得花纹银一千七百两。但是念在叶县令平日里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在下愿意打个九折,叶县令只需支付一千五百三十两即可。二郎镖局,保证将贺礼和小姐都安全送到!”
岳师爷伸手指着刘小娣,气得“你你你”了半天。刘小娣并不理他,自顾自地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地啜饮了半饷,待岳师爷冷静了下来,才又补上一句:“先支付一千两定金,余下的,待任务完成再给。”
说罢将一纸契约推到岳师爷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师爷若是考虑好了,就签字画押吧。”
岳师爷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捏碎了,他想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这可是你逼我的”。他咬牙切齿,话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一千二百两,先支付二百两,余下的之后再付。”
刘小娣吹了吹杯中的茶叶,看都没看岳师爷一眼,淡淡说道:“预付一千两,余下的二百两可以延后。”
岳师爷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撂,站起身来在刘小娣面前踱了几步。他心中郁闷不已。这次托镖,县令给了他一千五百两,说是贺礼贵重,只要价格不超过一千五,便可以了。岳师爷以为县令是个傻的,他自信县令下镖,二郎镖局不一边溜须拍马,一边甘愿鞍前马后地效劳,还敢收钱?
真没想到,他们不光敢收县太爷的钱,更敢漫天要价!一千二百两啊,预付一千两,二百两之后拖着不给,谅他们也不敢上县衙来讨债。只是这样一来,可供自己私吞的银子只剩五百两了!五百两,上几趟醉仙楼,去几回怡红院,还能剩下多少?更枉论自己本想用这些钱,在史家村买下一栋大宅,然后娶几个漂亮娘子了!
二郎镖局,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反正县令早就想以这个姓刘的女子为质子,向少华山下手了。不如就将计就计,借此机会,将姓刘的和姓史的一同咔嚓了!反正到时二郎镖局群龙无首,哦不,群虫无首,区区几名小小镖师,迫于县令的淫威,哦不,权威,还不俯首帖耳,唯自己马首是瞻?到时候,不光要他们把镖送到,还要让他们把吞进去的一千两也吐出来!
岳师爷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他筹谋清楚,便重新做回椅子之上,语气平静地说道:“岳某还有两个条件。”
“岳师爷请讲。”刘小娣很是恭敬。她倒要看看,这帮贪官还能提出些什么要求。
岳师爷微微颔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做随车镖师,扮成普通百姓,贴身保护叶小姐及贺礼的周全。此为其一。”
“好说好说。”刘小娣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岳师爷的第二个要求是……”
“另一名随车镖师,要由岳寒蝉来做。”岳师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狠戾。
刘小娣微微一怔。
这么说……他们打算下手了吗……
略微沉吟了一刻,刘小娣答曰:“只要岳公子愿意,在下并无异议。”
岳师爷露出一个阴谋即将得逞的笑容:“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