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师爷走时,初秋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在屋檐下缩了缩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想要向刘小娣索取一把油纸伞。
刘小娣耸了耸肩。岳师爷可是敌人呐,对待敌人可得像冬天一般寒冷才行。她将双手环在胸前,冷静地说道:“明日卯时,岳师爷若是没能支付纹银一千两,那么我二郎镖局,绝不会出镖的。岳师爷慢走,刘某不送了。”
岳师爷脸色难看,面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但也没再说什么,讪讪地冲进了雨里。
“当家的,接了这么大一笔单子,该好好庆祝一番罢?您晚上想吃啥?在下这就吩咐姓岳的去做。”岳寒蝉不光打理菜园子,为了物尽其用,刘小娣干脆让他掌了勺。反正镖局上上下下十几口人,不能每天都在大郎客栈蹭饭吃。
岳寒蝉虽然也是个习武之人,但是他居然会做饭。守耀和张阳调查来的消息说,他从小就不受父亲待见,从懂事起,父亲就不许他上桌吃饭,留给他的每一餐,都是残羹冷炙。他倒也倔强,不哭不闹,愣是从小屁孩时,就学会了做家常菜。
起初,镖局的弟兄们是不肯吃的,因为岳寒蝉绑过刘小娣,明显不是善茬,大家怕他在菜里下毒。但是刘小娣不怕,带头将送来的吃食吃了个干干净净。她倒不是相信岳寒蝉的人品,而是因为她知道他的最终目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镖局,而是史进,和史进手中的少华山。
让她活着,对他的计划有利。而倘若她死了,岳寒蝉就再也不能拿她来胁迫史进了。而明天……就是他们动手的日子。这一次,他们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草率,弄出那么大的乌龙了。他们一定有备而来,在刘小娣派人仔细调查他们的时候,他们肯定也在暗处观察着刘小娣。这一次,自己还能活着回来吗?
刘小娣望着雨帘,陷入了沉思。
站在她身侧的守耀,再次唤道:“当家的,您晚上想吃啥?”
刘小娣这才回过神来,她冲守耀摆摆手,道:“做几个好菜,晚上再叫上张阳,咱们三人好好喝几杯。我先去趟大郎客栈,许久没见大哥了,煞是想念……”
“拿把伞……”守耀的话还没说完,刘小娣已经冲进了雨幕。
明天,一定会有一场激烈无比的打斗。刘小娣有些兴奋,无论对手采用多么下三滥的手段,她都不担心。因为越是难以预料的比赛,越能挑战自己的极限,越能从中得到成就感。
只是……这个世界的高手那么多,自己没碰到过的没有一千,也起码有一百了。自己能打得过吗?若是死了……她也已经为镖局的弟兄们筹到了一千两银子,不用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了。
但她独独担心武大郎。
武大郎对她的恩,她还没来得及还。因此在走之前,她必须要见见武大郎。
此时,武大郎正在客栈的厨房里忙活。他虽然已经是大老板了,但仍然没有雇厨子,一方面是为了省钱,另一方面,只有做菜和做炊饼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成就感。
刘小娣进了厨房,站在后头看了武大郎许久。他做菜时动作娴熟,掌勺的姿势里流露着一种期待,仿佛做菜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是一种创作,一种艺术。他很专注,以至于刘小娣站了许久,他都没有发现。
刘小娣看着他的侧脸,当这盘菜终于可以出锅的时候,刘小娣看到武大郎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这是寻常时候,不可能出现的。刘小娣的嘴角也扬起了一丝笑意。
“小二,上菜!”武大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抬头冲外头喊道。目光扫过斜倚在墙边的刘小娣,眸中很快划过一道惊喜的光芒,脸也在一瞬间红了。
“你,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武大郎一看到刘小娣,就忍不住结巴。
刘小娣从他手里接过盘子,一边掀起帘子朝大堂走去,一边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怕你忙不过来,专门来搭把手。”
余光看到武大郎脸上的笑意更浓,刘小娣的心里也喜悦了几分。只要待在武大郎身边,刘小娣就觉得心安,她知道,这就是家人的意义。
就这样,他做菜,她上菜。时光仿佛回到了白老爹还没去世的时候,刘小娣和武大郎为了糊口,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玩命一样地在客栈里忙碌。那时候刘小娣还不是镖局的当家,武大郎还不是客栈的掌柜,他们一无所有,相依为命,就像亲兄妹一样。
真好。
直到大堂里的客官们都吃饱喝足,纷纷离去。武大郎自然而然地卸下围裙,神情郑重。在刘小娣眼里,这动作,与刚刚离开战场的将军,仔细脱下身上的铠甲并无二致。她第一次觉得,武大郎其实也是英气十足的。
她从脖子上取下那枚小小的金钥匙,放到武大郎的手中,慢慢说道:“武大哥,这枚钥匙你收着罢。当初史进捎回来的银子,盖镖局花去了许多,还剩下了一些,我都存在里县城的钱庄里。还有阳谷县的两份地契,一个是西门庆的宅子,另一个是良田万顷的庄子,都存在钱庄里。这枚钥匙就是我和钱庄的信物,见钥匙如见我。你需要的时候,就去取钱吧。钱花光了没关系,咱可以再挣,只是一点:别老委屈自己。”
武大郎不要,直道:“俺有钱,客栈挣了不少哩!”但是刘小娣不答应,非塞到他手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武大哥,等你给我娶了嫂嫂,这些钱就是你的私房。到时候,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说罢,刘小娣就做了个鬼脸,然后称镖局里有事,像条鲶鱼一样,果断地溜走了。
守耀和张阳正在镖局的正厅里等她。正中央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刘小娣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醇厚的酒香。
守耀和张阳很高兴,接二连三地喝了许多酒。刘小娣陪他们吆喝划拳,却并没喝多少,只捡自己最爱吃的麻婆豆腐,多吃了几口。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门前的树梢上,一只知了正断断续续地嘶鸣着。刘小娣莫名想起中学时代为了应付高考而背的一句诗: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这是曹植的句子,他听到寒蝉凄切,便知命不久矣。这诗配合此情此景,竟有一丝哀伤的味道。
刘小娣拍拍自己的脸,嘀咕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无病呻吟,期期艾艾,真不是我刘小娣的风格!
张阳虽然话不多,但是观察力很是敏锐。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刘小娣的异样,便向守耀使了个眼色。守耀醉醺醺的,端着酒杯和刘小娣的一碰,道:“当家的,你不好好和我们喝酒,自个儿叨咕什么呢?”
是啊,美酒在口,大战在即,这本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刻啊,刘小娣啊刘小娣,你不好好享受,在干嘛呢?
刘小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与张阳和守耀碰了满杯,豪爽地一口干掉,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沓纸,递到二人面前,悠悠道:“每次走镖,都是一次赌博。若是遇到实力比自己高强的贼人,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明儿我出镖,你们俩,就在镖局坐阵,替我管好大后方。这是镖局的地契和官府的文牒,你们收着。若是我运气不好,走了就再也没能回来,你们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管理镖局,帮所有的弟兄们娶贤惠的媳妇儿!”
刘小娣是笑着说的,但张阳和守耀皆是心中一惊。走镖有风险,这个没错。但是上次走镖的时候,当家的并没有这么郑重啊,更别说把地契和文牒都交托给他们了!
“当家的……”守耀不知该说什么,张阳则是低头继续喝闷酒。
刘小娣摆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语气轻松地说道:“你们俩可别高兴的太早哈,等我从京城回来了,你们就得乖乖把这几张纸还给我,知道吧?”话还没说完,刘小娣已经走了出去,顺道拐进了后院。
后院很黑,没有点灯。想是岳寒蝉已经吃罢晚饭了。院中有“嗬”“哈”的声音,刘小娣顿住脚步,一闪身躲进了暗处。她想借着月色看看,这一个多月以来,岳寒蝉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然而令她吃惊的是,岳寒蝉练得拳法,正是她的那套。太好辨认了。古时的拳法,讲究阴阳五行,讲究起承转合,讲究收放自如。而刘小娣练得是拳击,不是防御,便是狠招,招招都攻击对方的弱点,没有虚招,没有过渡,只有直截了当的出拳、出拳、再出拳。
从岳寒蝉的动作来看,他对刘小娣的招式已经了如指掌了。一想到每天早晨她练拳的时候,岳寒蝉都躲在暗处窥视,刘小娣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岳寒蝉,倒是深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看来这一次,他要来真的了。
刘小娣心中一沉,提步迈进了后院。
“你爹让你舅舅点名要你和我一起押镖,你已经知道了吧?叶公子。”刘小娣云淡风轻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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