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清晨,武大郎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了床。他在院子里磕磕绊绊地练了一个时辰的拳,才磨磨蹭蹭地去厨房做炊饼。
刘小娣一晚上都没睡好。往常她梳洗打扮完毕时,武大郎早就已经挑着担子出去卖烧饼了。但是今天早上,武大郎居然还在厨房磨叽。
刘小娣蹑手蹑脚走到武大郎背后,正看到武大郎两手插在面盆里,既不揉也不捏,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愣。
刘小娣拍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问道:“徒儿,今天不做生意了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做好烧饼?”
武大郎黑黑的脸庞陡然一红:“俺……俺做的是炊饼……烧饼……俺不会做……俺……”
“好啦好啦!不管是烧饼还是炊饼,已经日上三竿了,你得赶紧做好呀!”刘小娣不以为然地打断武大郎的话,“赶紧做好,出去卖烧饼吧!”
“是炊……炊饼……”武大郎固执地重复着。
刘小娣无奈,只得重复:“炊饼就炊饼,你倒是赶紧做呀!我看着都着急!”刘小娣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性子,就是见不得旁人像蜗牛一样磨叽,“算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去院子里练拳。”
“娘子……”眼看刘小娣就要走出厨房,武大郎忍不住喊了一声。
刘小娣面露不悦:“你叫我什么?”
“师……师傅……”武大郎小声改了口,嚅喏道,“现在跑的话……还来得及……那些包袱,俺半夜起来,又收拾好了……”
原来,武大郎一反常态地没有早早出去卖烧饼,就是为了等自己起床。他担心自己一觉睡醒之后,会后悔昨夜的决定,便一直赖在家里等。等自己说一句“武大郎,咱们还是跑吧”……
刘小娣的鼻头有点酸。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我不会跑的。现在跑,一定会被官府抓去,还会白白连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衙门着人来抓。”
“那……那……”武大郎犹豫着,他在找合适的表达方式。
刘小娣虽然知道武大郎是好心,但仍然忍不住地有些不耐烦:“那什么?有话就赶快说!别像个小娘儿们一样唧唧歪歪。”
“那……俺陪你……”武大郎小声说道。他的视线歪在一旁,不肯看刘小娣的眼睛。
刘小娣的鼻头又是一酸。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原本是孤零零的一个。却承蒙上天照顾,有人把她当做家人一样的关心。他怕衙役来得时候太粗鲁,惊吓到了她,更怕她一个人无法面对那样气势汹汹的场面,会惊慌无助。
他真的是故事里那个胆小怕事的武大郎吗?如果他一直都是这么温柔体贴的话,那潘金莲还真是有眼无珠,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刘小娣弯下腰,拍了拍武大郎的脑袋,就像幼儿园的阿姨向小朋友告别时那样说道:“武大郎,你别担心。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那些衙役吓不倒我的。我一点也不害怕。但是假如,他们来抓我的时候,你也在,那么,我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武大郎垂着头,小声问道。
“因为我是你的师傅呀,师傅是不能在徒弟面前出丑的,否则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刘小娣笑着回答,“所以,你还是赶快去做生意吧。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自己,完好无损得回来,好不好?”
“可是……”这样的说辞,自然是不足以说服武大郎的。他虽然是个慢性子,但不等于愚笨。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刘小娣再次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好话歹话我都说尽了好吗?”刘小娣不耐烦地吼道,“武大郎,你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得承担男人应有的责任!你的责任就是卖烧饼,然后用挣来的钱养家糊口!今天你不出摊,明天咱们都喝西北风去啊?!赶紧挑着你的担子出去干活!”
这些话对武大郎还是有些威慑力的,但是他还是仰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小娣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她挥了挥拳头,喝道:“赶紧走着,否则别怪我打你!”
刘小娣的拳头,武大郎不是没有见识过。她教他练拳的时候,和他对打过两次,若不是她手下留情,他的门牙早就找不到了。眼看着那对拳头又要落在自己的身上,武大郎赶紧挑起担子,头也不回地奔出去了。
只是那担子里装的,都是头一天卖剩下的。武大郎一边往县衙门前的大街上走去,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平日里一个炊饼卖一文钱,那今天,就两个炊饼一文钱吧。
县衙斜对面的路口上,是武大郎固定的摊位。说是固定,其实也只是因为他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能最先占到最好的那个位置罢了。最初的时候,总有人欺负他,抢他的摊位。但是后来,他总是把新出炉的炊饼分给街上的乞丐。所以久而久之,那些乞丐晚上就睡在最好的摊位上面,只等第二天早上武大郎一来,给他一两个炊饼,乞丐就开开心心地走了。
今天武大郎去得有点晚,乞丐没等着他,就自顾自地走了。武大郎的摊位已经被一个卖枣的女人占了。武大郎挑着担子来到女人面前,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争取一下。那女人一看他不是买主,就横眉冷竖,狠狠地瞪了武大郎一眼,破口骂道:“小矮墩子,赶紧滚开,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那女人小眼阔嘴,还是个龅牙,但这不影响她瞪人时的威力。更重要的是,她身材魁梧,身高是武大郎的二倍还多。那胳膊看起来比武大郎的两条腿加起来还粗。
实力悬殊太大,如何与之竞争?
武大郎垂了头,小心翼翼地挑着担子,缩到路尽头的房檐下头,双手缩进袖笼,蹲在路牙子上面。
这个地方,是地理位置最不好的摊位。因为它离县衙大门最近。
古时候,县衙门口都是威武肃穆的地方,小商小贩什么的,都不允许靠近。因为县老爷一不高兴,就会踢翻人们讨生活的工具,还会拉到衙门里头打板子。
武大郎寻思着,暂且待在这里吧。若是没有生意,还是回家看看金莲的状况比较好。
就在这个时候,三五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来到县衙门口。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其中的一个就拿起鼓槌,咚咚咚咚地擂起衙门口摆着的大鼓来。
“大人,小的有冤屈禀报!”其余的书生,齐刷刷跪在衙门外,大声喊冤。
武大郎心中一紧:估计就是这几个人了。
按捺不住狂乱的心跳,武大郎平生第一次勇敢了一把。他挑起担子,来到几名书生的前面,两腿颤颤地站定。
“哪里来的侏儒,干嘛挡着我等视线?!”书生们颇为不悦。
武大郎此时不光腿颤,手也抖得厉害,他颤颤巍巍地放下担子,声音颤抖地说道:“炊……炊饼……”
书生不耐烦地挥斥道:“你眼睛瞎了?!没看到我等有要事要向青天大老爷禀报,谁有心思买你的炊饼?!”
“不……不是卖……”武大郎虽然焦急万分,但是过分的紧张让他不但不能加快语速,反而有些结巴了,“送……送给你们……”
“嘿,这倒奇了。好端端的,你干甚要送我们炊饼?”擂鼓的书生见状,将鼓槌子一扔,跑来掀武大郎盖炊饼的薄褥子。
“求……求你们……不……不要告……俺家娘子……”武大郎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句话,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了。
“哈哈哈哈!”书生们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乐得在地上打滚。
“原来你就是武大郎?!那个母老虎就是你家娘子?哈!这倒奇了,不是张大户玩腻了才扔给你的(贱)货吗?”
“就是就是!哈哈!这么个(贱)货,拿两筐炊饼来换,也算是相得益彰呢!”
武大郎听到这些侮辱潘金莲的话,气得面红耳赤,但是他从来不曾与人吵过架,此时除了一句“你!你们!”以外,别的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怎么了?!”最靠近武大郎的书生看见武大郎拿手指着他们,很是不高兴,干脆飞起一脚,将武大郎踹翻在地。
“怂包!滚一边去吧,别挡几位爷的道!”
武大郎被这一脚踹得滚了几滚,脑袋磕在路边的牙子上头,肿了个老大的包,身子这才停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双手撑地想要起来,却一不留神,又摔了个狗啃泥,引得那几个书生哈哈大笑。
武大郎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感到如此的失望。以前他都是得过且过,别人欺侮他,他连牙都不咬,闷头闷脑地一应全受了。而现在,他忽然觉得被人欺负是种耻辱。他很害怕,怕潘金莲看到自己这副窝囊样子,会失望至极,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