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娣对书生的呵斥句句在理,围观的路人里面,甚至有人拍手叫好。
书生听了刘小娣这番话,顿觉惭愧不已。想想自己寒窗苦读二十来年,所思所想居然还不如一介弱质女流,实在是没脸见人。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自己脱光衣服(裸)奔吧?这这这……以后更加没有办法见人了啊!
书生这么想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圈,四处搜寻和他同来的另外几名同伴,却发现那几个家伙溜得比兔子还快,早已经没影儿了!唉!自己真是倒霉!偏偏被一个女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这可如何是好?
书生在自己的记忆里面,努力扒拉着自己背过的文章,想要从中找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反驳持刀的女人。但是一无所获。
茶坊的老板娘王婆,专业就是欺软怕硬(如果有这么个专业的话)。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兴冲冲地等着书生脱下衣服来。无奈书生半饷都没有动作,王婆只好将手中的瓜子丢回盘子里,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走到潘金莲和书生的面前。
王婆掏出手帕子,若有似无地擦了擦嘴,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听到:“你这个呆子,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万一这位娘子的手不小心一抖,就会有血从刀口下喷出来。到时候连命都没了,还在意什么廉耻?依我老婆子看来,这位娘子说得句句在理,你呀,老老实实把衣服脱下来,赶紧回家去吧!”
“说得对!说得好!”没有哪个路人是白白围观的。大家青天白日的,正经事撂在一边不做,就是为了在这里瞅个稀奇,看个刺激,寻个痛快么!
“脱!快脱!”更有路人不耐烦地催促道,“裸奔完了,俺还要下地锄草去呢!”
“就是就是!别耽误大家伙工夫!”抱怨声此起彼伏。
刘小娣不悦地挑了挑眉。世态炎凉至此,无论在哪朝哪代,围观的人都是这么唯恐天下不乱。幸好今天只是(裸)奔,若是自己刚才不够谨慎,持刀想要弄出点血来,恐怕现在,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书生手刃,都没法安然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刘小娣目光凌冽,冷冰冰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的百姓。她所望之处,喧哗声便利索地消失了。
“你可知错了?”刘小娣朗声问书生道。
那书生懊恼不已,连忙大声答道:“小的知错了!小的回去以后一定诚心悔过,永不再犯!还望这位娘子手下留情,饶了小的!”
“好,我饶你这次。你走吧。”刘小娣果断收了菜刀,在围观人群的嘘声中,缓步走回了武大郎的院子,关上了大门。
她走以后,王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是开茶坊的,人们不会闲着没事,天天坐在她这里吃茶。但若有了不大不小的谈资,那么她的茶坊在几日之内都会人满为患,她一定会赚得盆丰钵满。
鉴于此,王婆一步上前,扯住了想要离去的书生的衣领:“想走?没这么容易。你也听到那小娘子说了,不惩罚你,你就记不住自己的过错。既然你不肯自己脱衣,那么老婆子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就将书生订满补丁的长衫给撕了下来,直接露出书生上半身的排骨。
围观的路人都哈哈大笑。
刘小娣在屋内听到这些笑声,只皱了皱眉。她以为只要她离开了,人群自然会散去。却不知道,她走之后,闹剧才刚刚上演。
在这个朝代,老百姓穿衣服都是里三层外三层。长衫之下必是短坎,短坎里面还有衬里,衬里之内还有背心。可是这名书生,长衫全是补丁也就罢了,里面居然连短坎、衬里、背心一件都没有。
落魄至此,实在是令人心酸扼腕。再看那皮包骨头、面黄肌瘦的模样,在围观群众的唿哨声中狼狈逃窜。他裤子上面比较大的补丁有三处,两处在膝盖,一处居然在屁股的位置,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刘小娣以前是拳击教练的时候,与人切磋只有一个原则:绝不与那些和自己力量悬殊太大的人比试。之所以有这个原则,是因为她不喜欢欺负人,欺负弱小的感觉更是让她不爽。
今日,虽然事出有因,但她却对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了刀子,这实在有些不妥。
刘小娣闷闷不乐地将装满柴火的麻袋挂在房梁上,没有给双手做任何防护,就一声不响地连续击打在“伪沙包”上面。
直到日暮西陲,武大郎担着扁担回来,张口就是乐呵呵的呼唤:“刘姑娘!你猜俺今天在街上看到什么了?”
这是刘小娣第一次听到武大郎以正常人的语速说完一句话。以前武大郎每说一个字,都慢得像蜗牛。要等他说完一句话,几乎能从春天等到秋天。能令武大郎语速变快,可见他有多兴奋。
刘小娣停止捶打沙包的动作,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武大郎看到了什么,一边将双手都放进装满清水的脸盆里。冷水有镇痛作用,是舒缓训练之后的拳头的最好工具。
武大郎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蹭了过来:“今天大街上有个瘦子,不穿衣裳,只穿着条里裤,满大街瞎跑!他身后还有一群人追着叫好呢!嘿嘿!”
他们……难道在自己走后,合伙欺负了那名书生?刘小娣有些错愕。
“哦。”刘小娣显然没有被武大郎的兴奋情绪感染,只是盯着水盆里鲜红的血水,低声问道:“武大哥,你知道那个(裸)奔的瘦子姓谁名谁吗?”
武大郎憨厚一笑:“俺不知道。除了街坊四邻,衙役捕头,没买过俺炊饼的人,俺都不认识。”
这样啊……刘小娣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看来是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的过失了呢。现在只能希望那个书生,不要因为颜面扫地而自寻短见……
刘小娣出神地想着,不再理睬武大郎。武大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刘小娣的心情低落,连忙绕到刘小娣的对面,关切地询问道:“小娣,你怎么了?”
见刘小娣没有回答,武大郎不自觉地顺着她的目光朝脸盆里看去,鲜红的血水将武大郎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武大郎焦急地问道。
刘小娣回过神来,淡淡回答:“不必担心,我没事。”说完便端起水盆,预备将血水倒掉,换一盆干净的水来。
武大郎连忙将水盆夺过来,自己去换了干净的水,小心翼翼地将刘小娣的双手放进清水里面。这一次,关节处的出血量少了很多。
“俺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是不是有人来欺负你?是不是张大户?”武大郎忧心忡忡地问道,眉宇间饱含挂念之情,令他看起来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刘小娣摇头,指指房梁下挂着的麻袋,那上面血迹斑斑,都是她练拳时砸出来的。柴火长短不一,突出的末端自然会划破皮肤。
“这又是何苦来的!”武大郎将刘小娣摁在椅子上,翻箱倒柜地找金疮药来敷。
这让刘小娣颇为感动。从小到大,父亲都只会督促她锻炼身体,摔倒的时候从来都是在她屁股上踹一脚,逼她自己爬起来。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疼不疼,身体能不能吃得消。等她成了拳击运动员之后,也只关心她的比赛赢没赢,从没问过她伤得痛不痛。
被人像个女人一样看待,这感觉真好。
刘小娣坐在椅子上,傻愣愣地看着武大郎东找西找地给自己找伤药,心中充满了感激,同时也暗下决心:“武大郎,你放心吧,从今往后,我刘小娣一定会保护你的!你对我这么好,我一定会投桃报李,不给西门庆之流谋害你的机会的!在报答完你的恩情、教会你用拳头防身之前,我绝不会离开你的!”
然而无论武大郎如何找寻,家里都没有伤药。武大郎掏出藏在箱底的碎银子,叮嘱了刘小娣几句,就去找医馆抓药去了。
出门时武大郎步履匆匆,回来时,金疮药没有买到,武大郎却脚步踉跄,七魂八魄仿佛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刘小娣心中不忿,断定武大郎被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给抢劫了。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