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月,已是夏末,狂风扫落很多尚且翠绿的叶子。我换掉了拖鞋,穿上那件整个夏天都没来得及穿的白色棉布连衣裙,在风中一步步走向那家收件中心。
“你好,是要寄件吗?”前台的小姑娘一笑就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嗯”我递过一张小小的纸,那是一张手绘的明信片,除了一幅劣质的图画,上面没有只字片语。
小姑娘惊奇了一秒,随即迅速又专业的找了纸袋装封起来。
我拿着回执单,踏出快递中心的门口,与他擦身而过。他才送件回来,表情有些疲惫,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我看见他的手肘,已经完好,没留下丝毫擦伤的痕迹。我看见他余光瞟向我,一秒,又移开了。
风更加猛烈,天完全暗沉下来,我低着头,快步往前走。雨点还是比我预计的来的更早,狠狠砸向了地面。路不是很好走,细钉的高跟鞋被坑坑洼洼的路砖绊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摔到,一只手就拉起了我。
“果然是你”他在雨中展露笑容。
我仰起头,冲他一笑,雨点就噼噼啪啪的落在我的额头,我的嘴角,我的睫毛,我的眼睛。
“你不会是幽灵吧?”他伸手抚掉我脸上的雨水。可是没用,他的手才离开,雨点又迫不及待的落下来。
“你来追幽灵?”我笑着反问。
“不是”他摇摇头“我来追没带伞的客人。”
“服务这么周到?”
“是”
“那伞呢?”
“追的太急,忘拿了。”
“哇!那我可要投诉你!”
“那这样好吗?”他一把揽我入怀“我来替你挡雨。”
我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坐在床边,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水声,这间房子以及说是干净,不如说是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东西。这是他的出租屋,就在离快件中心不远的一栋城中村楼房里,一室一卫,狭窄的刚好能塞下一张床。
他从卫生间出来,只裹了一条浴巾,我没有回避,也无处回避,只好定定看着他。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只有手肘以下和脖颈以上被太阳晒成了第二种颜色。
“你……不要这样盯着我”他又开始不知所措。
“那你把衣服穿上呀。”
“我只有一件衣服。”
“嗯?”
“被你穿着。”
我四顾,果然再也没有可以放衣柜的地方。
“没,没事,我让楼下洗衣店的小王把衣服拿去了,应该一会儿就干了。”他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我不禁笑出声来,刚刚雨中还耍帅,结果一转眼又变成了这种尴尬的境地。他露出一丝失败的表情,走到床另一边坐了下来。
沉默很久。
还是他先开口:“我以为你死了。”
“什么?”
“你突然消失不见了。”
“你去找过我?”
“那张单子,我又忘了拿,所以……”
“结果再去却是一间空屋?”
“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我笑起来。
“连尸体都没有。”
“我搬家了。”
“你活着就好。”
“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活着就好。”
“真的不想知道?”我再问。
“你活着就好”他执着的重复这一句。
“为什么?”这次换我问。
然后便是一阵的沉寂,直到楼下洗衣店的小王敲响了门。
骤来的大雨让小城瞬间变得清冷,被烘干的衣服还留有余温,贴在冰凉的皮肤上,暖暖的。他牵我的手走在污水横流的街道上,夏季的尾声,我感冒了。
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白痴一样头脑混沌,唯有厨房里菜刀和砧板相碰的咚咚声清晰无比,对,还是那样平缓和均匀,就像悠闲的妇人边听着客厅里最新的韩剧边在厨房里漫不经心的切菜一样。
早上醒来有温热的粥,晚上睡前有浓香的汤,这个号称要为我的感冒负责的小哥,已经兢兢业业朝来暮去整整一周了。而我的感冒,很争气的一直没好,使我一直处在某种浑噩的状态中。
床头柜上的中药已经冷下去,却还仍散发着微苦的气味。
他端着一个超大的碗走进来,身上还系着围裙,那是一条粉红色小碎花的围裙,偶然在超市看见就买了下来,而我一次都没有用过。我想我或许是拿了大号的,不然他穿起来怎么会那么合身。
“怎么没喝药?”他看见那碗一滴不少的中药还放在床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也好,先了吃东西再喝。”他支了小桌子在我面前,“你要的面。”
一碗材料超厚重的面出现在我眼前,厚实的我一眼都看不到面。
“好多。”我拿着筷子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嗯,多吃点。”
“吃不完呀。”
“能吃多少吃多少。”
“那我能吃到面么?”
他拿过我的筷子,以迅雷——下载的速度拌了面,居然没有一滴汤洒出来。
“好精彩”我喃喃着说。
“快吃。”他把筷子塞回我手里。
我凝固着,没有下筷。
“怎么了?”他询问。
“你可不可以不要看着我。”
“好吧好吧。”他伸手扰扰头,一副无奈又好笑的表情“我去帮你热药。”
他拿走了那碗苦味的散发源。
有时候我怀疑他应该是个厨师,古中华料理的传承人,传男不传女那种,结果他却选择了做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快递员,浪费了一门好手艺。我勉强吃了半碗,已经撑得不行,仔细看才发现他用了我买来打算洗水果的小琉璃盆——虽然我一次也没用过。我瞬间感觉我病更重了,或许我这些天来的并不是感冒,而是消化不良引发的高烧。
他来收走了盆,又端上那碗中药。
“我现在喝不下了。”我仰面躺下。
“嗯,那待会儿再喝。”他将药碗放在了老位置。
然后,便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也看回去,发现那围裙真的超级适合他,一个适合粉红色的男生吗?
“你!”他突然坐到床边俯身看我。
“什么?”我突然莫名有点小紧张。
“是不是在发烧?”他伸手覆上我的额头。
“……”
“好像是。”
“……”
“好像没事。”
“你是白痴吗?!”我忍不住骂道。
“家里没有体温计吗?”他翻了手背继续试。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我抬手挡开他的手。
“别动。”他反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拨开额前的头发,俯下身来。
他的额头贴上了我的额头,距离近到无法聚焦,我只觉得一阵阵晕眩,索性闭上了眼睛。
“还是不行。”我听见他自语般的低声。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份柔软的温热便印到我的唇上。
时间大概停了几秒,世界才继续运转。他直起身,肯定的说:“你发烧了!”
“这……算什么……”我还没缓过来。
他看着我,一脸认真:“妈妈说过,这是测体温最准的办法!”
“哪家的妈妈会这么说啊!!”
“总之,就是这样没错!我去帮你买退烧药。”他说着脱下围裙,自顾自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