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慈望着日记上那几近控诉般重复的文字,觉得或者就如每一个年轻女孩会与朋友发生龃龉时总会在日记本中诉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想翻开前几页看一下,或者能发现其中有何因由,可是终究不敌沉沉袭来的睡意,终于掩上日记本睡去.
手中的日记本这搁置在床上,翻开的书页像一种年月的印记.
一夜无梦,夏念慈醒来的时候,混沌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如果不是看见沈瑜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走进房中,夏念慈直觉昨晚那匆匆一别会是一场梦.
沈瑜一脸郁结不散的神情,夏念慈想起了数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或者她会是更不快的神情.生命其实是一种极端的东西,它包含着种种悲喜困顿,得与失,成与败,最极端的,或者就是它前后两端的生,与死.
既为生命之说,为何还会有死?
是以生命其实有太多的无常被种种假象包裹着,以生为始,以命为终.
华人常有一种说法,这就是命,各种起伏得失多寡,亲人聚散,一句命数使然便逼迫自己坦然面对.这可以说是一种智慧,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达观.
夏念慈将沈瑜额上的头发拨到耳后,看着这个昨天还为着几件漂亮的衣服雀跃兴奋的女孩,不过一夜之间就明白了人世间的种种变故其实会在瞬息就来到.夏念慈从不认为这是一种生而为人的历练,如果这是一种附属,或者每个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历程.
想起聂峥说,做一个人,还不如一棵树可以冷暖自知感知生命悲喜.
“姐姐,爷爷走时是否安详?”
夏念慈点了点头,”他侧头像睡过去,即使已被病痛折磨颇长一段时间,但是他那时并不痛苦.”
沈瑜转头看着窗外业已亮了起来的天空沉默.
华人丧葬礼仪其实总有各种缛节礼仪,甚至是忌讳,索性沈方生前已经交代了各位子孙一切按照简单的仪式操办,夏念慈其实对于这些并没有过多认识,但父亲离世那时,她按照父亲生前遗志,将健康的器官捐献出去,然后早早将尸体火化,免去一切礼节.
索性她孑然一身,亲戚疏远久未联系,是以这样大胆独立操办.
其实更多的是,她认为人死灯灭,灵魂早已消失,剩下那皮囊,不过是一场人间容器.
葬礼持续了一天之后,夏念慈跟着沈家众人一起回家,这时夏念慈方见到沈家诸多人口,除去小舅舅一家,还有两位舅舅一家人,大舅母早已离世,只余两位舅母,一位表哥已经娶妻,妻儿就在身边,沈扬,沈瑜,沈君姐妹,家中还有沈家另外一系亲人,律师等人数众多聚在家中.
夏念慈叹了口气,想来人口顿时如此集中,怕是各人心怀私心目的也未可知.
想起了睿智如达利,死后将360亿美元的财产悉数全部捐献给政府,一了百了.
夏念慈心中起伏不定,想着各种琐事不知兀自沉静发呆,沈瑜姐妹就坐在她的身边,一人握着她的手,一人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星洲入了秋天的时节,还会下着各种如雨季一般的雨水,夏念慈听见房子外不休的雨,心神恍惚之际,正发现房子中已沉默了下来.
夏念慈发现沈瑜握了握她的手,转头看向她.
沈瑜看了看她,然后转向律师.
夏念慈跟着转头看过去,这时才发现房子里的人已经都在看着她.律师看着这个刚才明显失神的女孩,心中不禁讶异,房中大人此时个个无不聚精会神在听着她读老人遗嘱中的财产分配,而这个女孩明显心不在此.
律师于是清了清嗓子,”夏小姐,按照沈老先生遗嘱,你会获得他名下产业的1/4.”
这句话不说出来后,房中哗然.
二舅舅沈峰皱眉,而沈岩将手放在夏念慈肩上,夏念慈转头看他,发现他一脸释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即使夏念慈不愿这样想,心中却不住感叹:老人这样的安排,其实将她推至一种维谷的境地.
即使房中人不少人表示不置信,甚至是反对,但大多被沈岩挡了回去.
夏念慈问了沈扬,因为她了解公司财务状况,所以大抵明白其中争执关键.
沈扬说了一个数字出来,夏念慈惊讶不已,于是摆手跟着沈扬苦笑,”我要这些有何用?”
沈扬挑眉,眼角瞟向房中的另一个方向,鄙夷着说:”你不要,那边的人更快意.”
夏念慈其实对于企业内各种力量争端斡旋所知甚少,不知如何搭腔的时候,发现律师已宣告完遗嘱,正准备收拾文件离去,房中人顿时散开,夏念慈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张律师,请留步.”
张慧如转身,看见是刚才那个失神的女孩,此前听沈方说过,这个是他的外孙女.
其实张慧如对于沈家当年的变故总有耳闻,各种细节也是听沈方说过,是以并不惊讶这个女孩会继承到如此多的财产,看来人一生际遇真是不可言喻,一点点微妙不过的变故,换来的可能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夏小姐,节哀顺变.”
夏念慈点了点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说:”张律师,我不想要这遗产?请替我捐献出去.”
这句话甫一说出来,不仅张慧如惊讶不已,房中各人也不禁默然心中不置信.
房中众人其实早在刚才就注意到夏念慈前去与张慧如说话,心中不忿,大抵是以为这个女孩急着问清律师或者什么时候可以取得遗产,可得扣除多少税费等问题罢了.是以大多人早已停下话语注意着这边说着什么话.
夏念慈望着张慧如,不知如何答话.
夏念慈以为他不同意,于是接着说:”我已成年,我有支配权不是吗?”
张律师只得说:”是,但是夏小姐,这或者并不是你外公本意.”
“我还是坚持我原先的想法.”
张慧如因为还有许多事宜需要处理,只得拿了一张名片交予夏念慈,匆匆告别,约了她隔天前往律师行中说明事由.
夏念慈拿着那张名片,躲开人群,径直往楼上走去.
是夜夏念慈在房中翻着母亲的那本日记,发现梁以华这个名字有时会出现在母亲的记录中,夏念慈发现,除去日记中母亲记录的各种琐事,其中最大比重的是母亲记录着与父亲恋爱的种种细节或者是小事,通过日记记录细节,梁以华应该是母亲的朋友,最后是因为这个朋友在父亲面前提及沈薇与夏渊的交往,才会后来发生那个改变了众多人一生的变故.
梁以华是谁?夏念慈不住沉吟.
可心中却想,其实如若这个梁以华没有说出此件事情,父母两人交往的事其实被外公发现是早晚的事情,此种变故,其实真正难以定夺,不能就此说梁某就是个坏人.
只是,迟发现,与早发现,或者又不同的结局.
夏念慈掩上日记,已将看了将近2/3,对于此前的种种变故,开始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外公已经离世,想起母亲在异国或者并未得知此中消息,不禁恻然.
到底是这场变故导致当年事件中的人物此刻不同的结局.
第二天,夏念慈甫一下楼,就发现沈岩已坐在楼下厅中,夏念慈知道小舅舅是在等她,无奈只得上前去,面对着沈岩坐下.
“小慈,你得到的那份财产,其实是外公希望补偿你母亲的想法,要不你跟你姐姐一样,索性在公司中学习经营,这是个机会.”沈岩开门见山.
“可是我并无此野心,而且我已成年,并没有衣食之忧,这样庞大的财产对我而言其实是种累赘,如若可以还给你们,我希望可以给两位妹妹.”
沈岩看着她,笑道:”真是孩子气.你外公说给你就给你,其实这几年你两位舅舅都有各自的事业,根本不在意这些钱财,是以你外公这样安排,你切勿听那些闲人乱说,舅舅们都支持你外公的决定的.”
夏念慈点头,可还是坚持不想获得这笔遗产,于是出门前往张慧如处.
夏念慈在办公桌上坐下,便还是重复了昨天的那句话.
张慧如看上去大约40上下的年纪,一张脸被保养得相当好,或者实际年龄总得往上加.夏念慈对于这样的事业女性天生有种想要亲近的好感,于是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
“我与他其实并不亲厚,我见他不过一个礼拜的时间.”
“夏小姐,老人此份遗嘱其实是在很多年前就确立下来的,他始终知道你的.”
夏念慈讶异,抬着头看着张慧如,想起了早上沈岩说的话.
“外公是希望补偿我的母亲?”
“或者吧,你母亲始终是你外公一生的心结,记得他生病的时候,我去探望他,他总说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可我从未见过我母亲,你们总觉得我像她,可我其实是另外一个人.我姓夏!”
张慧如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有些倔强的女孩,想起了当时沈家的那个小姐.那时自己刚毕业不久,因为被沈方赏识,在沈家当家庭律师,时常看见那个一身华服的小姐,笑得一脸灿烂,常常为着几套衣服而犹自闹脾气,或者与家中兄长任性取闹.
可一家人宠溺她如公主般.
那时她刚毕业,就急忙找工作偿还学费,养活自己及家人,常常为着工作到处奔波,有时午餐都没时间吃,到处取证与客户联系,恨不得自己身上再生出一对手,做多一份工作.是以看到这个养尊处优的沈家小姐,在感慨着命运玩味的时候,不禁自怜自卑.
她一直以为这个女孩不过长得漂亮尔尔,像一个花瓶,除了皮囊根本内里毫无一物.可那天她却看到了这个女孩忤逆了父母,带着脚上的伤就此消失在沈家.
那天她看见沈薇眼里决意与倔强酸楚,她才明白原来这个女孩是有灵魂的.
她那天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只留下一个背影,此后成为沈家一个郁结的根源.
张慧如叹了口气,”不,你不止样子长得像你母亲,连脾气都像.”
夏念慈讶异:”你认识我母亲?”想到她们两人年龄相近,于是问道:”张律师与我母亲是朋友?”
张慧如失笑,沈家小姐岂是她这种长日在市侩中钻营的势利女子中的朋友?
“不,我与你母亲其实仅是相识.我在你外公家当律师已届30年了.”
夏念慈默然,于是说起了关于财产处置的事情.
张慧如在计算机上运算了一番,跟她说,”你继承了你外公公司的部分现金,股权,以及相关房产等不动产,按照市值换成现金,再扣除相关费用及税费,最后你可以得到这个数目.”说罢将计算机推到夏念慈面前.
“请在期限到了之后,帮我将其换成现金,捐献给福利机构.”
张慧如惊讶,没想到这个女孩在看了这个数目后仍旧坚持着昨天的想法.
于是道:”这样吧,夏小姐,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在非洲肯尼亚帮助当地的孩子设计义肢,他是一名医生,常年在海外当志愿者,前日他才跟我说希望可以获得一笔赞助,或者你愿意向他们机构拨入一笔款项.”
夏念慈点头:”这个好,就由你处理吧.”
张慧如心中惊讶,想不到沈方一生精明,几个儿子也不遑多让,可这个女孩心思恁地单纯,竟这样信任别人,于是问道:”你信任我?”
夏念慈说到:”外公都信任你了,为何我还会不信任你?”
张慧如想到这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即使这样,这笔款项还是剩下不少,要不我帮你设立一个基金如何,专门帮助儿童残疾获得救助支持?”
夏念慈听到,不住赞成,或者这样的安排,外公也会满意的.
当天两人一直探讨了相关的细节,最后夏念慈与张慧如告别,刚一起身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张慧如一句话.
“张律师,你可认识一位叫做梁以华的人?”
张慧如想起那个一头长发,样貌其实颇为普通的少女,常跟在沈家小姐身后的女孩,甚至有时就在沈家过夜,后来那女子随着沈家变故,沈薇离家后,也没再出现过.
于是,点了点头.
“认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