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在军事上的接连失利,导致内部军心动摇,士气低落,高层将领互相倾轧。吴三桂的心腹大将高得捷跟韩大任之间的矛盾爆发,最终招致他们兵败,或死或降。
高得捷十分骁勇敢战,通晓军事,所将部卒都是精兵,临战向以少击多,是三桂的一支劲旅。康熙十五年二月,他奉三桂之命,率数万之众进攻江西重镇吉安。此时,清军正以全力进攻江西萍乡、袁州(宜春)两处要地。三桂便乘此空隙,对吉安发动了攻击。仅数日,高得捷便将吉安攻陷。吉安对清军“关系最重”,康熙皇帝严令夺回。清重兵攻吉安,高得捷“死守”,至六月,清军“尚未克复”。一次,得捷只率百余骑出战,竟把清军杀败!
高得捷夺取战略要地吉安,切断了江西通广东的道路,迫使江西清军无法进入广东。他能战能守,不愧称一骁将!与高得捷形成对照的是,防守萍乡的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夏国相于康熙十五年二月十六日,被和硕安亲王岳乐统帅的满汉大军攻破十二寨,歼灭万余人,他本人弃印败逃,将萍乡丢给了清军。本当重治其罪,吴三桂竟宽容,仅削去两级了事。
更为严重的情况是,高得捷与韩大任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韩大任职位本在高得捷之下,起初尚能奉命谨慎。但他也不甘心居下,得机会就想巴结三桂的权势人物。他们曾在吉安清副将色勒故宅中获取窖金数万两,韩大任将此事报告了胡国柱。胡国柱就给高得捷写信,说:“我兵缺饷,公所得窖金,可借支佐军。公立大功,何患不富!他日将百倍偿还。”高得捷得信,怏怏不乐,恨大任卖己。大概巴结有效,吴三桂晋升韩大任为“扬威将军”,其地位与高得捷相等,便跟高得捷分庭抗礼。高得捷深感受辱,郁郁成疾,不久,病死于吉安。于是,韩大任独掌吉安兵权。
韩大任每天以诗酒自娱,对军事不说一句话。满清为夺回吉安,命简亲王喇布率江西总督董卫国等十万之众围困吉安。韩大任惧清军势大,不敢出战,闭门坚守。吴三桂得知吉安被围,急遣大将马宝、陶继志、王绪率九千人增援。马宝先派人混进城,通报援兵消息。大任说:“我听说马帅已降清,你来真伪不可知。”来人说:“马帅已虑及此,临行,嘱我以‘棒槌’两字示信。”韩大任沉默良久,才说:“马帅如真来增援,可到城下,免去胄帽,有头发在,我当出面会他。”马宝进兵,因受阻于江水,不能达于城下,而城中却寂然无一炮相应,他疑惑,不敢前进,便向后退兵。清军乘机追击,先攻王绪大营,马宝与继忠挥军救援,都被清军击败。救援无效,退还湖南。
马宝等援救失败,而吴军在其他战场也日益吃紧,无法再向吉安增援。吉安属要地,倘失守,将对吴军产生严重影响。吴三桂非常忧虑,计无所出,一天天拖下去,而韩大任及其将士日日盼救兵,终不见一个人影!清军重重包围,攻不进去,就以断其粮饷相持。清军围困吉安已达二百余天,三桂不能救,城中粮饷早已断绝,将士饥饿,眼看支持不下去了,韩大任决计弃城逃跑。康熙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夜,大任率残部悄悄出城南门,渡白鹭洲,然后发射大炮,击鼓,清军以为劫营,各营兵惊扰,惶乱不止,至天亮,始知大任逃跑,但惧怕韩大任兵精,不敢追,任其逃遁。
康熙十六年三月,平定三藩形势进一步好转,尚之信再次上“密疏纳款”。康熙皇帝得报,立催康亲王杰书“速进广东”。经王大臣会议,责成“镇南将军”莽依图率部入粤。
莽依图于四月二十四日自江西赣南统兵赴粤。二十九日,抵达江西与广东交界的南安(江西大余),叛将严自明献城降。清军进入广东,取南雄,直抵韶州,假降孙延龄的傅弘烈“迎降”。尚之信即于五月四日率省城文武官员及兵民“归正”,特派他的弟弟尚之瑛代表他到韶州“迎接王师”。
圣祖便把尚可喜亲王爵给他承袭,赐金册,其文曰:“……后粤东煽乱,平南王尚可喜自闻兵变,忧郁成疾,始终未改臣节,逐致殒逝。子之信感戴国恩,克成父志,屡次密奏,约会大兵进粤,率在省文武官吏及士绅军民倾心归正,市肆不惊,恢复粤省,绥定疆,忠贞可嘉,劳绩茂懋著。特命尔之信袭平南亲王,锡以册宝。尔其承兹宠命,益茂勋庸,钦哉。”
由于尚之信采取主动行动,率先归正,广东文武大吏纷纷投诚。原任两广总督、与之信一起“从叛”的金光祖,密约心腹,杀死叛将雷孚言;逮捕三桂任命的总督董重民,“决意归正”。被三桂任命为广东巡抚的冯甦,早与之信“协谋归正”,受到朝廷嘉赏,重新任命为刑部侍郎。接着,原任高、雷总兵官祖泽清也率所属官兵投诚。
尚之信和地方大吏主动投诚,广东省内已叛的将官不再抵抗,马上准备投降。所以,清军在广东几乎没遇到任何抵抗,就消除了叛乱,圣祖对此深表满意,说:尚之信“素怀忠荩,思报效国家,朕已知之,举广东全省归诚,民免汤火之患,深为可嘉”圣祖对之信亦完全信任,指示他如广西也能“反正”,可率兵分三路进剿吴三桂。随后,圣祖作了进一步部署,命简亲王喇布取衡州、莽依图取湖南、尚之信等取广西。
清军进粤,尚之信归清,深深地震动了吴三桂。他感到后路有被切断的危险,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为巩固后方,他派出七员大将,统率三万人马进至湖南与广东交界的宜章,企图分兵进攻广东乐昌、江西南安,夺占两城,进而夺韶州,控制交通线。韶州居五岭之脊,是江西与广东的咽喉之区,为兵家必争之地。吴三桂大将马宝、胡国柱等率领劲兵数万,于七月五日向韶州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攻势猛烈,志在必得。清军统帅“安南将军”舒恕急遣副都统赫勒布率满汉官兵赴援。圣祖闻报,指示尚之信与“镇南将军”莽依图等速率兵赴韶州,舒恕亦相应应援,必保韶州,不得丢失。
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清军从战略上已实现了对吴三桂的外线大包围。这就是从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等省的东南沿海至南部,形成了半圆形的包围圈。而西北王辅臣归降,与南部诸省又形成南北进逼的态势。至于四川叛军,已被清军切断了它与吴三桂大本营的联系,陕西汉中、兴安的叛军局限一隅,处于清军的严密监视之中,束手待毙。
在基本完成对吴军的外线包围后,清军在内线开始向湖南推进,仍取南北夹攻之势:北以岳州、长沙为攻击重点,南则从广东、江西进兵,目标取衡州。康熙十六年十一月三日,“征南将军”穆占率部进至江西永新,矛头直指临近江西省前湖南的茶陵。它是“江西门户重地”,“江西通省、所系维在茶陵”。夺取茶陵,便可打开通向湖南之路。吴三桂于十一月六日进驻衡州。茶陵位于衡州之东,两地距离甚近,有水路之便,从茶陵乘船,顺洣水而下,经攸县,进入湘江,转向南行,可直入湘江之畔的衡州。因此先取茶陵,可威胁三桂的重镇衡州。十一月十四日,穆占领兵自永新进兵茶陵,守城的吴军已弃城逃跑,清军不战而得。穆占得茶陵,马上命令都统宜理布等领兵追剿,吴军已奔入茶陵北,洣水岸边的攸县城,据河岸迎战,清军奋力冲击,夺取城门,吴军弃城而逃。此役歼灭吴军四千余人。三桂一失茶陵、攸县,很快陷入困境,“馈饷不给,军士胥怨,民多远避。”十二月十四日,都统觉罗画特等率清军攻克了湖南北部、邻近江西的平江。平江处岳州与长沙之间,清军可南可北,从中可断吴军南北联络。
清军从茶陵、攸县打开了从湖南的东南部进兵的缺口,并迅速扩展战果,加大缺口。清兵已占领的这十余个城镇,决意守住。统帅部不惜派驻重兵,这对即将发起向湖南的总攻击是至关重要的。考虑到茶陵为军事重地,将军穆占派驻满汉兵,“有满兵每佐领四人”及总兵官赵应奎与穆占所领的湖广绿旗兵,还留下简亲王喇布兵的一半,“为数不少”,约计在万人以上。其他地方也都拨出强兵劲旅据守。清兵已在湖南东与南部开辟战场,建立了稳固的据点。正在衡州的吴三桂已处于清军的进逼之中。
吴三桂手下大将韩大任逃出吉安重围,奔宁都、乐安诸处屯扎。又逃往万安、泰和等处,站不住脚,再奔往兴国宝石砦、永丰与庐陵之间,复奔阆川洞、白扬坳。康熙皇帝以韩大任为吴三桂要人,屡次指示简亲王喇布等堵御,必欲将大任剿灭。因此,韩大任逃到哪里,清兵就追到哪里。吴三桂虽知吉安被夺去,韩大任无处安身,也无可奈何,任其逃窜。
韩大任手下有一幕客,原名叫孙旭,充任大任幕客后,改名叫王怀明。他为人机警,颇有谋略,跟大任很要好,深得信任。韩大任从吉安深夜逃出,此计就是孙旭出的。孙旭不想从叛到底,欲说降韩大任。在逃跑中,正赶上九月九日重阳节,孙旭与大任登高望远。便谈到天下形势和未来的前途。孙旭趁机说:“如果广东相连福建,平凉犄角汉中,天下事尚未有定。今闻王辅臣倒戈,耿精忠、尚之信相继归诚。没有广东,则湖南腹背受敌;无平凉,则汉中摇动,四川坐以待毙。安危存亡之机不可不察!”语意深长,韩大任为之心动,道出了自己与孙旭相同的看法。孙旭再深入地解说,大任心领神会。本来,清军一面加紧追剿,一面行文招抚,韩大任早已有意投降。孙旭为他剖析天下大势,他降意益坚。
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二日,在江西地名老虎洞地方,韩大任被追剿的清军击败,死6000余人,营寨被烧毁,总兵、副将等300余员被擒杀。韩大任势穷,听从了孙旭的劝告,决定到福建康亲王杰书军前投降。二月间,韩大任及其部将陈尧先、李懋珠等率官员954员、兵13319人至福州,向杰书投降。圣祖命将大任驿送京师,特赦其叛逆之罪,给予良好待遇。三月,清军在万安、泰和等地歼灭韩大任部众4万余,招抚总兵邱大成等300余员、兵丁46000余名。
韩大任携万余名精兵和大批战具降清,清又招抚其部众46000人,总计近6万人。骁将和统帅之一高得捷忧郁而死。这些对三桂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这一事件,标志着吴三桂集团开始分崩离析,从此急剧走向下坡路。
接着,同月又有吴三桂的水师将军林兴珠密派人至清营约降。林兴珠任吴三桂“亲军水师右翼将军”,精通水战,掌洞庭湖水师,几次同清军水战,兴珠都充任指挥,把清水师打败。他看到吴三桂日益败落,大势已去,密谋降清。他先派部将杨廷言从湘潭至和硕安亲王岳乐军前,投致降书。准降后,岳乐即派副都统甘度海、阿进泰率兵前往湘潭迎接。圣祖得到奏报,当即从优封侯爵,授“建义将军”,留在岳乐军中助剿吴三桂。林兴珠降清,对吴三桂是又一次严重打击。因为林熟悉湖南水道,掌握吴军水师机密,并携带了所属船只和大炮(可惜被前去迎降的甘度海等“尽行焚毁”),使吴军赖以依靠的水师的优势失去,而给清军增添了实力。此后在长、岳决战中,吴军惨败,与林兴珠之降颇有关系。
吴三桂面临的另一个困难,这就是经济出现危机,粮饷不继。自起兵以来,云南、贵州储积逐渐用尽,又遇到了荒年,收成不好,米价腾贵,一石价高达白银六两,盐价贵至每斤三四两。军需不足,就加税田亩,额征每亩至五六钱。征催严迫,怨声四起。加税不足,又在云南丽江等地,凿山开矿,采取金银,役使苗人万人,土司多怨。当清军深入湖南境内,吴三桂拼力抗拒,“筑垒挖壕,环营列栅,近郊阡陌,悉作战场。遍野榛芜,徒堪牧马”。土地荒废,粮从何出?只有靠搜求,甚至劫掠,来获得军需。吴三桂已失民心,百姓盼王师。吴三桂一方已陷入空前危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