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夜的幽谷依旧燥气蒸腾,但比起往日已是大幅度降温。
武叔盘坐在明净的地面上,凝视着手中的软泥状光团,手指揉捏下不停地变换外形,而亮度渐渐变暗,最后“嘭”一声爆开,化作光点消散。
身旁的汣宸江依旧昏迷,胸腹起伏缓慢,但好在平稳。体内的血元消耗甚巨,单以量论应是远超消除所需的消耗,但武叔对异常的过量现象并不意外,更让他在意是剔除而出的残余印符力量。
“‘谷卢姆利’!”
一阵轻风吹过,长蚺身影立现圈外,金绿色的竖瞳透露着惊惧,连忙俯首:“在……主人。”
武叔起身,取出条薄毯盖在汣宸江身上,转头看向长蚺:“看好他,醒了也别让他乱跑。”
“是。”
武叔看了眼蛇瞳,淡淡道:“只有名字,安分守己,以后也只有名字。”
“……是。”
长蚺抬头,武叔已不见踪影,突然被点出真名的惊恐依旧缭绕不消,不管是否曾想过给汣宸江使绊,今后都必须老实些,毕竟三者连脆弱的口头约定都不曾定下。
仅10米径的圆对它来说围圈有余,长蚺却对空荡荡的空间忌惮异常,小心游动身躯将外围围拢,看着静躺的汣宸江的蛇瞳闪出莫名的光,而后缓缓闭合,开始憩息。
……
汣宸江的眼睑跳动,周围杂乱的声音让他烦躁不已,没多久终是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仿佛被谷壁囚禁的明朗星空。
周围的声音降低不少,也变得清晰起来,汣宸江记起前事种种,艰难开口:“武……叔……”
声音微弱到只能在口中打转儿,但依旧得到了回应:“主人暂时离开,他让你静等不要离开。”
类似女童的细软声音从身侧传来,汣宸江发现自己的脖子像木头般难以转动,只能用力将瞳孔拉至眼角,勉强看到一条丈长小蛇正高挺身躯望向他,看身形接触地面的部分应不足寸长。
汣宸江忍住好奇心,问:“是大蛇吗?”
小蛇身躯落地道:“这是我的鳞化身。”
汣宸江无法再看到它,收回了酸痛的眼睛苦笑一声:“别说走,我连转头都做不到。”
“这样也不错。”
汣宸江沉默片刻,说:“你们在争什么?”
“你听得懂我们的语言?!”小蛇的声音明显透着诧异,见汣宸江没有回答,继续道,“在抢夺主人打碎的矿石。”
「是了,武叔把劫石碎片处理了,矿柱碎片还留着。」
汣宸江看着星光,说:“能赢吗?”
“只守的话能撑到天亮。”
“武叔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守不住的话,你会死吗?”
“自然。”
女童声平淡得让人发寒,汣宸江思索道:“它们有攻击我吗?”
“……有,但我护下了。”
血元此时微弱无比,但比起未修炼时依旧雄厚无数,汣宸江边尝试启运,边说道:“大蛇,做个交易怎么样?”
“何事?”
“首先我有个疑惑,武叔辟出的空间,你是否无法进入?”
小蛇不语,汣宸江道:“我的交易物是武叔用劫石碎片做的颗粒。”
“真的?!”
“你先回答我才行。”
“好!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直接说明我知道的:这个空间为球状,一切活物均无法进入,我的一道鳞化身甚至被瞬间消灭,连附上的意识都无法幸免;死物也无法进入,凡是靠近的事物都化作轻烟消散,附着力量的攻击也会被破除。”
汣宸江笑道:“还以为是你极力护我。”
小蛇辩解:“为此我损失了一道鳞片!”
汣宸江又道:“毒、障气类也是如此吗?”
“可以一试。”
说完小蛇吐出道青烟,在接触边界时立即消弭。
“这样应该足够了。”汣宸江试着转头,眼下已能小幅度转动,“为我保下碎矿,我为此提供一颗颗粒。”
小蛇未感意外,说:“保下多少?”
“全部。”
“不可能!天亮前主人不回来,我一片也保不了!”
“这么说你也试过把碎矿丢进圈内,但是结果不如意,是不是?”
小蛇直言:“确实如此,好在那颗碎矿只是拳头大小,而且并非完全损毁,少部分依旧成功穿过了边界,只是量已不到百分之一。若是让出部分给它们,我或许还能保下两成。”
“两成也不差,如果我的办法失效也只好如此。我阅历尚浅,想请教一番:武叔划出的空间既非全毁碎矿,我猜想禁力仅能销毁此等级的物质至此,或是因由武叔破碎而带有他的气息,以此保下部分。”
“想法有些片面,但也不能全然否定,只是我认为主人所设禁力不会如此简单。”
“有没有尝试的必要?如果失败了我也再不多求,你能守住多少算多少,我依旧会给你一颗作为酬谢。”
“三颗。”
“一颗。”
“两颗。”
“一颗。”
“就算是两成碎矿价值也比一颗高的多!”
“这可说不准,况且武叔不要,不代表我不要,置地落尘也是属于我的财产。”
“你!”
“你可以选择让给那些灵生,我不会怪你。”
小蛇又气又纠结,目光转向地上的衣物:“你想用衣物包裹的话,我办不到。”
“已经试过了吗?那只好由你保下部分碎矿了。”
“不,是办不到,衣物给我的感觉和这空间相似,随意触碰的话会有危险!”
“能致命吗?”
小蛇瞬间无语,人类说话都是往死胡同里拐的吗?
汣宸江再问:“能致命吗?”
“能!”
“这样……”汣宸江僵硬的脸扭出渗人的笑脸,“武叔的外套动不了,就用这个吧,给我点时间恢复。”
小蛇回应一声,盘绕等待。
再度睁眼,依旧是明朗夜空,幽暗的天幕说明离天亮还早,汣宸江牙关紧咬发力,终于在力竭前坐起,身后略带昏黄的大片干涸汗渍中留下一道背形的痕迹。
身体已大致能活动,尽管酸软无力比起先前好不少,看到圈外盘憩小蛇有些遗憾,声音有些沙哑道:“大蛇,行动吧。”
小蛇抬首点头,汣宸江半走带爬地移到边界,将拖在身后的薄毯甩出一截到圈外,小蛇蛇尾卷起一角,将剩余部分全部拉出后竟又丢回圈内,汣宸江这次直接将薄毯全部甩出去,小蛇只是蛇尾轻勾就平稳接下,观察一番后说道:“确实只是普通的丝毯,编织的材料也非灵材,不过主人也许在上面另设印记,方同行无碍。3次穿越仍有所耗,材质限制最多只能再撑5次。”
“足够了。”汣宸江看向不远处的战斗,只见长蚺浮空游窜,即便在空中占据主导的鸟形灵生也无法压制,地面盘踞的另两个兽形灵生时时出手狠击,而长蚺身躯的创伤已多到再增几道也不会更添劣势,震颤的谷壁突显战斗的激烈,而在武叔的空间内却还是异常平静。
汣宸江继续道:“先把衣服拿到手。”
即便薄毯包裹计划成功,碎矿也需至少三次才能全部送入,小蛇边鄙夷着人类的浅薄边照办。
汣宸江拉住伸来的薄毯两角,将衣服成功兜进空间,然后又由小蛇带走进行尝试方案。
展开武叔的外套,里面是汣宸江的衣物,在幽谷燥热的环境下依旧清爽。汣宸江拣出内衣裤穿好,有些不舍地看着武叔送给自己的新衣。
“已包裹完成,立即送来!”
女童声还未落,一团黑影从附近抛射而来,稳稳落在身边,汣宸江将薄毯打开,外围游至的小蛇瞄了眼,说:“仍是损毁过三成。”
“还不错。”碎矿格外重,汣宸江只好暂且休息,先等身体进一步恢复,“它们发现了。”
三个灵生攻势猛增,长蚺开始缓缓后退,看样子没多久就要退至碎矿附近。
小蛇淡淡道:“它们还未尽全力,但我已无法久撑下去。”
“马上运送下一批!”
“不行,已被盯上,会被截落。”
“那它们三个哪个最强?或是最难缠?”
“‘片仆’,那个‘褚猴’类的家伙,无论肉身强度还是能力,都在其他两者之上,若非无法独吞,它独自就能赢下我。”
汣宸江转眼看,首尾似猴,长爪锋锐,身披蓝黑密毛,攻击时身半前倾,依赖上肢攻击,应该就是那片仆,说道:“好,机会只有一次,你要好好利用。”
“我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小蛇略带不屑地看着汣宸江,未理会他给出的计划,“说起来我的责任是保护好你……”
汣宸江直接打断它:“不,武叔当时只是让你跟随我,并没有要求你做其他事,而现在我也听从武叔静等,就算你也静等也无可厚非。至于碎矿我不会让,你保下多少都是我的,而我拿到多少都会给你一颗颗粒。”
小蛇一顿,看向汣宸江的眼神明显不悦,道:“眼下说这种话,不该只是揶揄我吧?”
汣宸江跪坐而下,正视着小蛇道:“我很清楚你瞧不起我,甚至是厌恶,我不会介意。而我也不像武叔可以同仁一视所有灵生,我会正观喜恶、偏情向谊。不管是否因武叔之故,这次帮了我,我已记下,履行交易理所应当。”
“言外之意,我不继续帮你,你也会记下喽?”
汣宸江先是摇头笑了笑,然后突然正色道:“是!”
小蛇似在思索,汣宸江呼出口气,身体发软侧歪,靠手支撑着身旁的碎矿才不倒。
没一会儿小蛇便道:“我不该冒这个险。”
汣宸江按下失望,说:“那换个方案……”
小蛇听完回道:“风险依旧大,我不会去做。”
汣宸江有些郁闷,大蛇明摆着想要更多酬劳,而在不能衡量价值前他绝不能让步:「早知道先让你被打个半死!」
长蚺本体已经退近大半,已经来不及再交涉,汣宸江的身体此时突然虚弱一截,摇晃起身看向战圈,开口道:“大蛇,带上部分碎矿先躲起来,等武叔回来。”
“这也……”
“办不到就算了,”汣宸江冷眼望向长蚺本体,他身后的小蛇眯起危险的眼神,再次补上,“说明你也没什么大用。”
小蛇背鳞怒张,口中飘出异彩烟气,但即刻恢复原状,道:“事后助我恢复伤势!”
“好!”
小蛇化烟消散,长蚺立时身躯大转,朝碎矿猛窜而下,张开血口吞下过半碎矿,顺势蛇尾一摆,将剩余的扫向幽谷各处,在三个灵生的吼声中奋力脱逃。
那褚猴类的灵生片仆低吼,大意是让另外两者前追,而鸟类灵生不管不顾,朝散落的碎矿直冲而去,另一个灵生顿了一拍,也不再犹豫朝别侧奔去。
片仆嘶吼无用,忽然朝汣宸江看了一眼,正穿衣的汣宸江有感,转头对上沉红的硕眼,看了2秒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穿着。
片仆獠牙微露,两道交叉青色月牙突然命中球形边界,崩散碎片光华在汣宸江脸上斑驳照映。
「喂……这强得过头了吧!」
不仅看不到出手动作,直到碎华映眼才知晓被攻击,汣宸江回神时已惊坐在地、满身虚汗。而片仆咂嘴不屑,转身便消失,不远处随即传来嘈杂的吼声,大致能猜出情况。
「给我等着……呸呸呸!」
汣宸江心下连忙撤回狠话,感觉有些清冷,没多久周围也就真正清净,虫鸣不闻的幽谷只有星光依稀。
被碎矿压实的薄毯已无法取出,汣宸江只好将武叔的外套盖在身上,闭眼默默启运血元。
※※※
轻烟迷香、暖烛煦房。
深眸倒映着难以摇曳的烛光,透过面前的昏帐,凝望佝偻的衰躯。
昏帐内传出虚弱且坚定的沙哑声:“你走!”
须发微乱的武叔笑着在破旧的茶桌上摆出一盒,然后打开、闭合、再收起,接着起身行礼,转身离开。
昏帐突然扬起,一段无法形容的枯槁朽木竟传出内响:“站住!”
一旁的佝偻身躯在昏暗下仍是模糊,转动目光朝向朽木喊道:“让他滚!”
朽木紧接着再响:“接下!”
“不接!”
“接!”
“要接你接!”
“那把你的头给我!”
佝偻者气得拆下左手猛敲朽木,“梆梆”声响个不停,朽木也上下跳蹿,把下方浅盆里的浊液溅对方一脸。
武叔转身继续坐回椅,淡定地品尝面前色泽不堪的饮品,直到对面的砰击声渐止。
佝偻者的嘴此时微开:“我接下了!”
武叔看着安插在朽木上的衰首,点头将盒子递给无头的佝偻之身,笑道:“我再提醒一次,只要收下酬劳,无论何事都必须完成,不得有怨!”
无头之身默默地将桌上“先谈报酬后提求,愿打愿挨怨无由”的示牌抓起丢入废篓,朽木借首咬牙道:“别小看我们!”
武叔收回戏笑,刚一开口,房内仅有的10支蜡烛便开始接连熄灭,每熄灭一支,烛光颜色便一变,最后仅剩的微光如同黑灰腐败,独烛不详地明灭。
“你……说什么!”
溅上的浊液从衰首脸侧流下,无首衰躯更是关节各散、洒落一地。
武叔平淡再道:“我为什么会对小汣下手?”
不详……随声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