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叔右手竖掌向前,四周游离的符文被吸引而来,左臂与胸平齐,手掌疾速结印,每成一印便有一枚符文停在右掌前,排列完成后再次散开,立刻进行新的选取组合。
组成的符文数逐渐增加,1分钟不到就已经从最低的3枚增长到28枚,随着组合的递推增长,符文数的增加和完成排列速度逐渐降低,但汣宸江只能勉强捕捉完成组合的瞬间,就连游离的符文都已快到淡出视野。
“武叔,我该做什么?”
“站着不动就行,如果觉得无聊就静心,完成解析后的消除环节会产生剧烈的痛楚,做好承受的准备。”
“好……”
尽管明白,汣宸江却是紧张得无法放松,满满期盼又唯恐落空,反而一动不动地盯着武叔。
武叔心下无奈,手上的动作再快几分,掌前的符文组合已达33枚,这种程度还算不上热身,但困梦的星级已然不是恶意捉弄的水平:「希望能简单解决。」
天色近傍晚,幽谷只余照明器的微光,武叔的解析有条不紊,组合的符文数已逾千枚,一种莫名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武叔中断结印,看着面前排列的符文,心叹:「真是乌鸦嘴。」
符文散开,游离的符文也恢复缓慢的飘速,武叔唤醒好不容易静心的汣宸江:“小汣,做好准备,要开始进行消除。”
没等回应,一枚符文贴在汣宸江手背,迅速融进皮肤,一阵切割似的疼痛自手背传来,内里的肌腱同时生出破裂感,皮、肌、骨像是要各自分离!
多重的痛楚让他瞬间倒地翻滚,紧扣的手腕开始发青,而随着更多的符文融入身体,疼痛越发强烈,不再限于身体、开始直冲意识。
消除过程比起解析要快的多,将预选的符文融入身体,武叔在旁掌控即可。只是仅融入阶段就难以承受,更不用说接下来的破除印符的冲击!
「或许现在昏厥会更好……」开始模糊的意识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倒地的身躯只剩本能的抽搐。
充盈的血元在武叔引导下开始流转,急速补充的生命力让汣宸江的意识保持半吊不散,好死不死地还维系了身体的知觉。在接连不断的剧痛冲击下,意识这类只具概念的事物突生异变,出现像是实体凝聚的趋势,而仅仅这趋势便让汣宸江压力得以减缓,身体的抽搐转为颤抖,接着他发狠般的打算去适应。
武叔有些意外他的坚韧意志,引导符文的动作也未放缓。
不到1小时,近千枚符文融入身体,高速运转的血元使得汣宸江肌体泛红,流出的汗水已有一小洼,若非血元补充,身体早已严重脱水。
倒地后便再未移动的汣宸江,此时发出如同呼吸的虚弱声:“结……束了?”
武叔带着赞意微笑:“结束了,你很坚强,小汣!”
想对称赞回以一笑,嘴角却是难以牵动,武叔将他的身体摆正,说:“付出的努力够多了,不用再勉强自己。”
两手合印,近千枚符文同时被牵引,一股远胜先前的痛感冲击震荡,在意识做出反应前,便让汣宸江陷入深度昏厥。
……
黑色?
——没有光,也就没有色彩、没有对比度,没有动与静,像是个不存在物理性,没有回授的封闭领域。
白色?
——空白,也许并非真实存在,分不清的实际与虚幻,似乎有无限可能,只需点笔着墨。
「发生了什么?」缺乏空间感,汣宸江下意识地否定了异域的可能。
茫无头绪时,优先确立关联对象是一直以来受教的基础,找不到任何事物,汣宸江退而观察背景,却为颜色犯难。
“这里是潜意识。”
一个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汣宸江急忙寻找,浑然不变的景象让他不确定是否有移动过视线。
“你是谁?”
“我就是你……的潜意识”
“我可不会这样讲话。”
“记得小瑶曾和南国姥姥的孙女编花绳,南国芽因为口吃,每次都会把话的原意曲折几次,而小瑶每次都会被逗笑。我曾想,稍做断句也许我也可以,但从未敢试,因为这样更像是在嘲笑南国芽。”
“没有的事!”
“是,我并不是想嘲笑她。”
“继续臆造只会让我更不会信你所言。”
“直接复读思想不如显露深埋的思绪更具说服力。主观直言猜忌,但我此时接收到的信任却是增加不少。”
汣宸江一时沉默,另一个声音没有等待,接连自语:“我不同于思想,思维只是流于表面与环境交互的反应,而即便是表思维也难以触及到我,更不用说被外人读取。
“——自己与自己交流的说法并不准确,我诞生于思想前,奠基在思维下,一切由我而发,但那只是冰水一角,更多的是深藏不露的内涵。
“——我并没有所谓的实体,此刻的交流也只是暂时的获取了关于我的某些信息罢了。”
汣宸江再无法平静,只是闪过念头,对方就直接做出了回应——似乎比思维更快,回答总是与猜测同步!
汣宸江:“这么说我只能选择去相信?”
“和思维不同,我并不会否定自己。”
“随你怎么说。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只是偶然的契机让我与思维相遇,在某种概念上看并未发生过迁移。”
“没有所谓的进入,也就无谓离开,是这样吗?”
“只要思维面停止接触,就能恢复以往状态。但是目前是无法做到,还没有能力主动控制思维。”
“所以我还是被困住了!”
“或者由我主动封闭一瞬,新生的思维失去接触的契机也能恢复。”
“会不会太顺利了些?”
“并非算计,这些都是是新生的意识,也即是由思维对眼下状态做出的对策。”
“就是说,这是我自己想的办法喽?”
“是。”
真也好假也好,汣宸江不想再与所谓的潜意识纠缠:“那就实行吧。”
“思维与潜意识的接触,会对两方面都造成影响……”
“你该不会想反悔了吧!”
“就如同对立的镜子,潜意识对思维的接触生出反馈,而反馈形成的思维更贴近潜意识,由此逐渐深入同化,影响未知但绝非好事。”
“那就别拖延了。”
周围安静下来,汣宸江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同时失去了想触摸喉咙的手——不,按潜意识的说法,现在只是脱离身躯的思维。难道是潜意识已封闭,无根的思维即将消逝的现象?
“还未实行。”
汣宸江一愣,明知只是思维仍是想冷声:“什么意思?”
“潜意识的宏伟远超记忆与思维,趁还有时间,需要传达一些事,而眼下是最佳的传达状态。”
既然想法会被对方所知,汣宸江干脆道:“无根的思维也能保留记忆?”
“思维只是读取记忆,并非储存记忆。而潜意识也无法将信息直接转换为记忆,比如在昏迷时无法获得完整的过程记忆。”
“好吧,需要传达什么?”
“一件事:武斗大陆,是虚构的。”
汣宸江大惊:“你说什么!”
“武斗大陆这个词,只是由母语中的音节随意拼凑而成,并无深意。就如不久前武叔所言,语言的力量不可忽视,完整的世界不会冠其无意义之名,否则会导致世界秩序的紊乱。但若作为狭小的地域之名并无不可,所谓的武斗大陆,只是奇灵界的一处偏远之域。”
“有何证据!”
“被篡改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证明。”
汣宸江静默片刻,说:“如何证明?”
“作为一个不到9岁的孩子,若是遇到失离至亲、流落他乡的境遇,如何能冷静到数月毫无沮丧,而是打杂糊口,丝毫没有找寻归途的急迫!
“困梦并不能限制简单的外貌描述,只有在详尽的叙述时才会触发,这点早已明晓,却一直忽略简单的避绕对策,一次次的以‘这次也没结果’为由拖延!
“因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深藏在潜意识中的真相也一同推动结果!”
汣宸江略有急躁:“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没有回应,汣宸江突然一颤——有感觉了,回归躯体了?还不行……
“不用急,这里依然是潜意识,”脚下的黑土逐渐辽阔,一个与汣宸江外貌相同的人出现在对面,冷淡地安抚着他,“潜意识象征着无,也诞生出有,以此可重映昔日场景,见知真相。”
眼下的身体感觉和正常无异,汣宸江不敢相信这只是虚造,而延伸的黑土开始在远方高耸,染上一片苍绿,遮掩了后方视线;脚下的黑土自行切割成块,颜色淡去,变成一条宽阔的长路;身侧不远,黑土大面积翻动,表层逐渐泛光,颜色淡褪成水。
汣宸江快奔到水边,伸手搅起水花,轻声道:“叮鸣湖。”
“这就是真相的起点。”
那人展开双臂,向汣宸江呈现着魂牵梦萦的记忆画面,定格在寒季白日下,两个孩子奔跑的画面。
汣宸江声音颤得厉害:“这些……都只是画面吗?”
“是记忆,仅在潜意识中才能完整呈现的记忆。”那人走近前,将奔跑中牵牢的手强行拆开,“甚至能做到这样的事。”
汣宸江上前猛地推开他,怒吼:“你做什么!”
那人后退静立不动,淡淡道:“只是小小的演示,完整的记忆并不只是画面,人对环境收纳的信息之庞大,也只有潜意识能够完整容纳。在这里可以翻开脚边的石头看到爬虫,可以切开草茎观察细络,而这些行为对记忆本身并不会产生影响。洞悉至微到何种程度,依赖于身体对环境的理解程度。”
接着那人一个响指,被分开的两人重回牵手奔跑的动作,并且不再是静止,连同周围的环境一起动了起来。
看着牵着小瑶的自己从面前经过,汣宸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直到两人站在湖边,望着浮冰零落的湖面发愁。
至此和自己的记忆并无差别,记忆也再次定格,汣宸江问:“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段并无修改的痕迹,只是潜意识收到了‘希望永远这样下去’的信息。”
汣宸江偏过视线:“无聊……”
记忆再次前进,碰撞的浮冰映射出红光,周围开始响起嘈杂声,汣宸江和记忆中的两人一同回望,果然母亲已朝此奔来,而他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人,一个不曾在记忆中出现的人!
汣宸江急忙转头问:“那个人是谁!”
那人摇头:“我并不清楚,潜意识只有‘还有一人在场’的信息,具体是谁并无详细。可以看到,那人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甚至身高、男女都无法辨识。不仅如此,在记忆中的这个时刻,身体已开始产生不适,周围的环境也变得粗糙不清。”
汣宸江环顾,湖面如同浆糊,周围的碎石也像是团团泥块,植被则变成了褶皱的大片布匹状。
那人又道:“这里,就是的真正起因。”
汣宸江顺着那人的手指方向看去,空荡荡的湖边毫无异常。
“也许放缓会比较好。”
记忆变得地极为缓慢,周围环境的声音也被拉长,手指方向的空荡空间,一扇大门依旧是出现得突兀。
不同于武叔的临时空间通道,这扇拱门门框看似古老的灰琴木,刻有不清的繁复文字,又好似只是花纹装饰,底部嵌在一条石质门槛,整体约有4米高、3米宽,开出的门缝透出耀眼的缕缕白光。
似乎并不陌生的大门让汣宸江开始动摇,而记忆也再次定格,直到汣宸江开口道:“看来也不全是胡诌的。”
那人不在意这明显的怀疑,说:“若有需要,可以重复回忆。”
记忆恢复了常速,母亲正抱着汣宸江靠近大门,小瑶则是大哭着跟在身后。
母亲将汣宸江放下,温柔地说:“阿江,等这次‘洉祸’过去,我们就会去找你,如果过不去……”
记忆里的汣宸江紧抱着母亲,有些耍帅地说:“那我就成为爹一样的武散人,再回来救娘和大家!”
母亲笑着摸了摸汣宸江的头,当身后数个光团升空后两人分开,说:“记住,不要贪玩,不要争强好胜,多忍让才能少犯错。你是汣族的火种,‘焱天’在等你重燃!”
记忆里的汣宸江两指并在额头:“不会让娘失望!”
在旁的小瑶这才出声:“哥,不要丢下我!”
记忆里的汣宸江拍着胸口:“那当然,小瑶相信我,我才能回得来嘛!”
记忆在即将踏入大门时定格,汣宸江摸了摸小瑶的头顶,柔软的短发勾起不少回忆。转身抱紧了记忆里的母亲,熟悉的温暖催落热泪,汣宸江低语:“是真的该多好。”
“潜意识中有详细的地理图,只要拜托武叔……”
“别再扯上武叔了!”汣宸江松开手,身体和周围的记忆重归于无,“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
“特意露出的马脚我总不能当作没看到!”
不仅如此,已与潜意识开始同化的思维,多少能够感应潜意识新生的信息,而关于对方的疑惑,潜意识却奇怪地没有任何反应。
汣宸江等待片刻,见对方没有反应,又说:“虽然以前表现得过于沉稳……以后不会了,你所展示的并非真相,但至少也让我找回了一些东西。”
“依旧没有改变。不要愧疚。”对方留下一言便再无踪迹。
“已准备好封闭措施。”
一直沉静的潜意识突然发声,汣宸江连忙制止:“刚才那人是谁?”
“只有我和作为思维的你。”
“一点信息都没留下吗……”汣宸江只好将事抛于脑后,再深入同化将大有凶险,强烈的预感说明那人并未夸辞。
于是,世界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