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的冬天极长,长到很多人都看不见第二年春暖花开。
李淳浑身轻轻抖了一下,慢慢缩回冷冰冰的右脚,将身上的草席裹得更紧,护住为数不多的热气。
今年的冬天来得更早,以至于他没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来度过每一个要命的夜晚。这样的人很多,在大楚皇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有的活着,有的死了,活着的继续苦熬,死了的反而轻快。
穿过纷扬的大雪,在李淳蜷缩的马厩往南数百米,就是离王世子的寝殿。
小世子年幼好动,深得离王宠爱。此刻子时未到,寝殿内依旧灯火通明,地龙暖融,烛火摇曳。小小的世子殿下嫌弃殿内太热,赤着脚满殿乱跑,嚷嚷着出去看雪,离王不在,教引的奶嬷嬷也不敢拦他,只是一个劲的念叨“外面冷。”
李淳蜷的更紧,他昨天趁夜翻进来,不敢乱跑,索性马厩较近,就躲了进来。
马厩里的马都挺安静,浑然不理藏在草里的李淳,偶尔啼嘶,便又睡去。它们无忧无虑,不用像李淳那般睡着以后还得想着明天的生计。
“多好的雪啊!”小世子还是跑了出来,呆呆的望着满天飞雪。奶嬷嬷站在身后慢慢的给他披上皮子的大衣。
再往往南去又百米,便是整座离王府的主人所居处。
“外面的雪不错,可佐酒畅饮,安兄以为如何?”瘦削的离王左手歪撑着小几,桌上的酒壶内酒香蕴然。
“离王客气了,安某粗鄙之士,懂得什么雪?”自言粗鄙之士的是个白衣散发的瘦削中年,右耳挂着个银色的坠饰,形如莲苞。
“安兄这是客气太过了啊,”离王伸了个懒腰,他穿着不多,因为凛冽的寒风透过厚实的门帘,流进屋里时,只剩丝丝的寒气。只是大殿空旷,显得有些冷清。
安姓中年不答,静静地抿着酒。于是离王也不说话。烛火摇曳间,两人投下深沉的影子。
骤然间寒气暴涨,寒风中包裹着更为锐利的剑气,黑衣蒙面的剑客挺剑直入,剑锋直指离王。
离王不为所动,青瓷小酒杯里酒液澄净,他慢慢举杯,冲着门外的夜色颔首致意。
他身边的安姓中年也不搭理来袭的剑客,那剑客七步疾冲,门帘的碎片还未落到一半,他的身形已经快和离王面贴面了。
剑尖在离王杯前停住。那中年在刹那间起身,顺势空手入白刃,右手白皙的手指夹住长剑,迈步而进,左手一掌拍碎剑客天灵,拖着夺来的长剑迎着夜色大步而去。
离王凑近那跪倒死去的刺客,饶有兴趣的举杯,而后将那酒液一条横线倒下。
“去,帮安兄清清场。”他缓步越过死去的剑客,向殿门走去。倏忽的黑影有如飞蝗,直扑殿外。
门外夜色极浓,无声的厮杀默默进行。
借着雪色,白衣的安姓中年与来袭的高手疯狂缠斗,劲气交缠之间风雪不可进。
离王默默看着,中年不敢离他太远,怕被调虎离山。更远处的黑暗里,有死士被割喉,温热的血划出一条隐约的黑线。有刺客被分尸,残尸散落在雪地静寂无声。
中年明显是个高手,与他对敌的用一把长刀,刀剑碰撞时总听到隐约的闷哼。刀光渐弱,剑芒不息。
又过了十数招,那中年突然弃剑,猛地挤入黑衣刺客怀中,那刺客欲退不及,被中年一掌正中心脏,真气喷吐打在肉体上却发出雷鸣一般的声响,黑衣刺客徒劳的退了几步,猛地栽倒。
中年原地调息,提起一口气,将刺客的长刀猛地掷出,稳稳的插入刺客双眼间鼻骨之上,长刀透颅而出。
中年转身向着离王走来,轻轻点头。离王也松了一口气,炮灰的生死无关紧要,定音的铜锤落下才算安稳。
中年走到阶下,突然怔住,身后的夜色挤出两道身影,同样是黑衣蒙面,却是赤手空拳。
离王沉默了一会,抬步而下,安姓中年也顺势转身,与后来的刺客沉默相对。
一对二,一个转身就是破绽
“安河,自行离开既往不咎。”两个刺客中的高个突然开口,声音倒是温醇。
中年安河没有说话,慢慢脱去雪白外袍。离王走到他身边,面色有些愧疚和恼怒。
“安兄,拖累你搏命了。”
“不值钱。”
高个刺客率先冲出,一双肉掌直取离王,离王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大步迎上。
安河随手甩开外衣,对着剩下的矮个微微招手,矮个刺客悄无声息抽出腰间双匕随风而进。
离王本身武艺并不太高,勉强做到个不畏寒暑,能和江湖上二流武夫打个你来我往。对面的刺客明显武艺精湛,却不知为何防守多于进攻。
“是担心我拼命吗?”离王再次逼退高个刺客,有些诧异。
高个刺客被逼退也不以为意,只是再次欺近。掌风不离离王的头颅左右。
安河和矮个刺客更接近于搏杀,安河拳路大开大合,不像刚才一样用剑时的沉稳。矮个刺客的匕首有如獠牙,寻找着每一个撕开伤口的机会。
因为境界相仿实力相近,安河丝毫不敢大意,体内气机流淌之时发出闷鼓一样的低沉声音,矮个刺客倒是比安河放松许多,缠斗中倒只有七分进攻的意思。
又一次逼退高个刺客,离王暗暗松气,此时已有两个堂主现身,已经超出他身份的规格,,那么想来后院的高手便不会高的离谱,更何况还有安河的师弟在守着。
等过了这场杀局,得把幺儿送走,京中还是太过危险。
“爹!”孩子的哭声突然炸响在寂静的雪夜。
离王身形一僵,然后苦笑浮现。他艰难转过身来,面色悲哀的看向大殿。衣着褴褛的乞儿朝他微微点头,而后匕首直接捅入离王世子的心口,创口应该不大,反倒导致血液受到挤压溅射的更远更高。
离王面色凄苦,身体重重的倒下,露出高个刺客的身形。
仅仅一瞬间的失神,先前还不停后退的对手就把刀子送进了他的心口。
离王倒下的一瞬间,寂静黑夜中残酷的厮杀停滞了一瞬,离王府的死士宛如疯魔,本就残酷的搏杀,近乎成了换子。
安河叹了口气,体内气机奔涌如江河,一对一尚有胜算,一对二乃至一对三,换掉一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抬头看着已经站到一起的两道黑衣身影,松拳握拳,大步前冲。
李淳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白衣的中年人和自家的两个堂主血战,两个堂主游刃有余,中年的气机已经有些稀薄,大概三十招吧。
二十七招以后,矮个刺客将双匕送进了安河的琵琶骨,高个一掌拍中了安河的天灵。
安河仰面躺倒,面色遗憾。
受人之托,死虽无怨。就是没能带走一个,有些遗憾。
高个刺客走到离王的尸体前确认无误以后,对着矮个点点头。
“后院结束了吧。”高个看向李淳。
“很整齐,就是小的在这。”李淳起身拍拍屁股,露出后面小世子赤着脚的小小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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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楚皇七年,离王府被屠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