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云泽百姓们都在准备过年,落棋镇自然也不例外。城主府里的大人物们和朝廷有矛盾,不会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毕竟在谁的统治下都得过日子不是。
落棋镇虽然名字有个镇字,但它的规模并不比东莱城小,即便和千夏城没得比,可那繁华程度也不差。它是一座城,更是落棋山在世间的门户。落棋山,无门无派又自成一派。从古至今,从落棋山上下来的绝世高手无计其数。在世间行走的,又多半是逍遥境界的宗师。
落棋山很内敛。数百年的时间,除了不可一世的关南,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高举着落棋山的大旗入世。如果不是落棋山每隔五年需要门下弟子回山祭拜,有很多江湖上叱咤了很久的大武者,众人还不知道他是出自落棋山。落棋山有教无类,但不管如何,落棋山收徒都只有一个原则——看心情,这就导致了桃李天下的同时,难免有些歪瓜裂枣。落棋山不想争夺什么,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子的。落棋镇也不想争夺什么,至少在抗旨之前是这样子的。因为关家的抗旨,整个云泽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落棋镇。他们想不明白,一向低调的关家为何会和云泽对立起来。
刘夕阳也不明白。他看着面前和李翰杰对弈的关家家主,很难和敢抗旨不接的人物联系起来。
刘夕阳不懂棋道,被逼无奈在这里观棋的他,只得无聊地打量着对弈的二人。李翰杰依旧皂纱覆面,一身黑色衣服未变,只是套了一件灰色的貂裘,曼妙不见,实在没什么看头。关沧海身材佝偻矮小,一脸疲态,丝毫没有大家之风。这二人看着很不和谐,却又能让在场之人一言不发地盯着棋盘。
李翰杰中盘发力,步步封杀,将落棋极慢的关沧海杀的疲惫,只得投子认输。李翰杰轻做万福,略显无聊地准备离去,被关沧海给留了下来,说是家中小孙女,慕其盛名,想着如何如何一番……
进城之时,刘夕阳为了睡得舒服些,想了无数个身份来敷衍落棋镇的人。思来想去,不管是天子的人还是颖王的人,这身份都有可能不讨好,因此刘夕阳厚着脸皮,在李翰杰这里混了一个“保镖”的身份,说白了就是仆人。既然是仆人,主子不走,他怎么能提前离去?无奈地刘夕阳只能接着等下去,有可能还要人模狗样地再看一局棋……
“仙子,苍空阁的贝当家求见。”关家下人进屋禀报。
刘夕阳听到救命之人来了,立刻精神焕发,说是要替李翰杰出去迎接贝琳达……李翰杰早就看出了他的不耐烦,本着我就不让你开心的原则,她命下人将贝琳达请进来。
贝琳达一进屋就看见了低首垂眉的刘夕阳,微微一愣。她知道刘夕阳一行人已经进城,以为他肯定会直接去往苍空阁,没想着这人竟然还在李翰杰的身边……这二人什么时候关系这般亲密了?
说了些场面话,贝琳达忽视掉刘夕阳求救的眼神,兴致勃勃地要等待关家小姐和李翰杰的棋局,并不想替刘夕阳脱身。没过多久,关家小姐进了屋子。小丫头豆蔻年华,蹦蹦跳跳的煞是可爱。兴许是年纪未到尚未张开,但那美人坯子的模样,刘夕阳看着也不算无聊。
开局不长时间,仁王在门外求见。
关家圣旨是抗了,可也不敢正面和朝廷对抗,这位传闻十天后要成为太子的仁王,关家还是要尊重的。至于是不想惹还是不敢惹,旁人就无从知晓了。
仁王一进来就奔着李翰杰去了,但没有人觉得仁王这次来关家就是为了一位女子。仁王坐在李翰杰身侧,盯着棋盘,完全没把站在李翰杰身后的刘夕阳当回事。
“颖王求见仙子……”关家下人再次进门通报。
刘夕阳一阵头疼。这小王爷说好的不进落棋镇,刘夕阳自然不信,但他也没想到颖王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看着进来先和仁王寒暄的颖王,刘夕阳思考着一会应该怎么说自己的身份……
但他多想了。
颖王看了一眼刘夕阳,就和不认识一般地坐了下去,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不长时间,不算小的正厅挤满了人。就连一路上隐藏自己身份的前车车夫,都顶着都尉的虚名混了进来。人越来越多,却也没有一丝声响。关家小姐的棋艺算是不错,至少比她爷爷要强,所有人都在看着二人的对弈,或许只有刘夕阳一个不懂装懂的人吧。
一局棋以李翰杰执白后手小胜结束。关家小姐很是开心,拉着李翰杰的手说些崇敬的话语。其他人则没有这个心情。
棋下完了,该谈正事了。
可是应该谁先说话呢?
关沧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等待着见招拆招,不言不语。仁王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喝着茶小声地和贝琳达谈论着刚才的一局棋。
颖王就和痴子一般地看着李翰杰——他也许真的就是来看李翰杰的。
“小刘,刚才的那一盘,有何感触?”李翰杰只是想着为难一下刘夕阳,开口说道。她没有其他的想法,但她的声音一起,众人都望向了刘夕阳……
众人都露出一副“原来这里还有个人”的表情,等待着刘夕阳说话。
刘夕阳急忙回道:“小姐,您不是不知,我粗人一个,哪会看这些高雅的东西……”
“仙子,这位公子是?”不知道刘夕阳是什么东西的仁王问道。
“回仁王,这是小女子在路上捡的随从,我看他可怜就让他跟着我了,以后做些杂事,混口饭吃而已……”
仁王哦了一声,接着对刘夕阳说道,“我看你年纪轻轻,也不像是无赖之人……不如你以后就在这落棋镇,在军中混一个杂役的闲职可好?”
没等刘夕阳作答,关沧海开口道,“王爷,我们落棋镇现在哪有军队了?就算有,也不敢养活着这位公子啊……”
“现在是没有,等朝廷派的大人上任了,自然是有的……难道关城主没有收到朝廷送来的圣旨?”
明知故问而已,关沧海自有应对,“老夫是收着圣旨了……可宣旨的大监没宣得明白,老夫也没能领会圣上的意思……”
“有何难以理解的?”仁王说道。
场面终于进入了它应有的阶段。
李翰杰感受到了一丝剑拔弩张,想着找个机会脱身,却发现一点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圣上说,念我们关家世代为云泽尽忠尽职,赐我们关家回京安居。皇恩浩荡我们心存感激,可我们关家很久之前就是在这苦寒之地抵御蛮子的北进,蛮子一日未除,我们自是不敢回京的……况且这是太祖给我们祖上的要求,我们岂敢忤了祖宗的意思呢?”
“关城主你年事已高,您独子也体弱多病,怕你们生出什么意外来,陛下这才想让关家回京享享清福……不知城主觉得哪里不妥了?”
虽然仁王说的是废话,但刘夕阳觉得这位仁王表现得不错,至少比现在还在痴望着李翰杰的颖王要强太多……
“小王爷,老夫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了……”关沧海说道。二人虽然已进入交锋,但都没有提及这次的关键点——撤世袭。
“城主,陛下的旨意对关家没有一丝的亏待,除了……除了以后没了世袭的三品帽子……难道城主是舍不得这三品的虚职?”仁王率先落子。
“回王爷,您也说世袭只是个虚职,老夫也世袭了五十多年了,未曾出过落棋镇一步,也未曾向朝廷要过一丝的恩惠,不知圣上是什么原因容不得我们关家在这偏远之地残喘?”关沧海见招拆招。
“陛下的意思岂敢妄测?兴许您回了京,朝廷会给更多的恩惠呢?城主为何纠结在这‘偏远’之地,不能释怀?”仁王应道。
“御前公公关南拜见!”关家下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到这个消息,仁王皱起眉头,关沧海面色一喜。
一无须中年男子慢慢地走了进来。他身材瘦高,脚步沉稳,常年服侍皇帝,竟然有了些王者的气度。
“见过三叔……”关南先对关沧海行礼,随后又对仁王作揖,“参见仁王。
仁王不知道这身份极高的太监是因何而来,并没有多说;反观关沧海一脸的大势已定,微笑地和关南打着招呼。
关南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一地向颖王、李翰杰见礼,甚至连贝琳达都没有落下。
关南打量了刘夕阳半天,不确定地问道:“夕阳?”
刘夕阳一惊。关南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贝琳达和他说过,这关南不光是当朝天子的贴身太监,更是武评第六的大宗师……身份显赫的人物竟然认识他?刘夕阳更加担心的一点是,他这几天伪造这么多身份,不管有用与否,难道今天就要现了原形?
“正是小侄……”想不出对策的刘夕阳只能承认。既然关南会这么亲切地叫他,那么应该算是熟人,不管是和父亲是熟人还是和……刘夕阳突然想起来在东莱城父亲对他提过,这是为数不多知道母亲真实身份的人。
关南见刘夕阳有些尴尬,也没有再和他多说,转身和关沧海客套了起来。虽然关南不再理会,但在场之人,不管知道刘夕阳哪个身份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刘夕阳……
把他当作自己父王手下的颖王,把他以为路人的仁王,把他看成普通纨绔的李翰杰……众人都开始重新审视刘夕阳的身份,反而是视他为朝廷密员的车夫不做怀疑,更加坚信这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关南的出现让对弈的二人暂时缓和。和他交谈了一阵的关沧海,本来一副事成的表情,随着谈话的深入,愈发沉重。“贤侄说的……可是长老的意思?”关沧海小声地问着。
关南点了下头。
关沧海更显苍老地坐在那里。看到转机的仁王,小心地对关南说道,“不知大监此次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还是……”
“陛下念咱多年未曾回家,特意批了咱家今年回山过个年……仁王不必多想,这次只是以落棋山普通子弟的身份前来。”
关南要是说以御前公公的身份前来,仁王才不会多想……不过看着关沧海一副斗败的样子,也就不去计较关南是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这里的——况且仁王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一切看似解决了。关沧海称乏离了屋子,只留下一干外人在这里。
刘夕阳看了一眼贝琳达。难道鱼是关南?
他突然意识到,他理解的钓鱼和贝琳达表达的钓鱼……是不是一个意思?
“王爷,您这次差事算是办妥了……临走的时候,太子殿下说过,今年就让您去往山上,和我们一块儿过个年……不知小王爷可否赏脸?”关南没让场面尴尬多久,对仁王说道。
“荣幸至极。吾辈一直以落棋山为圣地,有幸前去,自是十分愿意的。”仁王恭敬地回道。这种恭敬,不单单是对关南的恭敬,更多的是从心底对落棋山的一种向往。
“颖王不知……也一同前往?”关南小心地询问到。
颖王看了一眼李翰杰,“她去我就去……”
仁王刚准备说话,李翰杰说道,“他去我就去……”同时指向了刘夕阳。
“她去我就去……”刘夕阳不怕事大的指向了贝琳达。
贝琳达愣住了。
“既然如此,那么我谨代表落棋山,欢迎在座的诸位前往落棋山……”关南对在场之人说道。
车夫很自觉的把自己剔除在外。他也是朝廷命官,但他的身份并不足以进山。没有什么失落,他对关南行礼后便走了出去。跟着正武骑回京,这个年要在路上过,再正常不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车夫想了一想,自己那已经七岁的外孙,还从未见过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