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混沌的清晨,他的灵魂驱使着散落在床下的肉体,麻木的支撑起自己。肌肉与骨架还保留着昨夜烂醉的记忆,说是烂醉,却只是霜露作酒,冷风作肴,学来苦僧怀石之道,自谓瞑目听风里饮尽天下断肠水。一杯一盏的灌,多么的沉沦而颓废。
想要迈出门槛,却为双腿谁先谁后犹豫不决,若是左腿,便要忘了自己一生要桀骜不驯,放浪形骸的信条,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乞丐。尔后三十年风餐露宿,四海为家。可这又为时过早,人生苦短不应只顾消磨;若是右腿,便要杀了心中不可名状却又时刻左右自己行善或行恶的魔。可凭借这脆弱的情绪,可若是离开了这般风舵,岂不是沦作浪潮里随波逐流的蜉蝣,不可不可,不可在世间盲目行走,哪怕只是遵循那细微的光亮,从洱海到富士山,如此伟大的光景,是不可去辜负的。
他鼓足勇气,起身一跳,竟然跳出了门外。心里溢起莫大的自豪,是的,想必从古至今的青年们,都是在这般斗争里凭借缜密的思绪与伟大的勇气来取得胜利。他已经从房子里走出,如昨日的他一般,可昨日的斗争是什么呢,他已记不清了,但转念又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只要注视着今日之胜利即可。他来到少人的街道,在这个点站在街上的人,即便是三岁的娃娃,即便是八旬的老头,无疑也是同自己一样,胜过了门槛之战,以赢家的姿态出现的。他欲分享自己的喜悦,便要找人交谈,他快步向前方的挚友走去。
“朋友!你我都是在维克托里亚的羽翼下活着的人啊!”他展开双臂便要拥抱他的挚友。
“神经病!滚你妈的!”。挚友却对他发出呵斥,他愣了一会,转而又释然了。是的,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般浅显的道理自己当然知道,他的挚友依旧是那般爱着他!他继续昂首挺胸,向前大步走。
可他不能只顾着满足与喜悦,不能忘记履行自己的职责——批判!他生来就注定做这小镇的马歇尔,进行公平的,公正的,正义的批判!很快,他发现了今天第一个不合乎章法的事物——一只流浪狗正在树下小便。
“停下!停下!你这个下贱的,不懂礼仪的畜生!”他指着流浪狗叫嚣,而对方回应的却只是不予理睬,若要问最羞辱一个人的方式是什么,那边是当他站在道德与伦理的制高点指责一件事时,换来的只有风的寂寥与尿浇在泥巴上时滴答的声音。他气的浑身发抖,满脸通红,紧握的拳头发出噌噌的闷响,但批判者不能够动用粗鲁的暴力,而应该选择去教化那些冥顽的生灵。
“你看看你,我的孩子,即便是小便,也应该尿的体面与优雅,不要丧失一个人……狗的风度。怎么能够这般的轻浮,我若是你,我便要把我的后腿翘的再高些,头再埋的深一点。更何况,你应该懂得博爱,你看这棵树,粗壮又蓬勃,再接受养分也是卑鄙的浪费,而它声旁的那颗——你忽视的那颗,多么的瘦弱,一个人……狗应该学会博爱。等你需要树的那一天,我是说需要那颗瘦弱的树,等到那一天,你就会明白,即便是狗,也要相信积善行德必有福报的道理,你明白吗。”
可狗依旧对他不理不睬,尿完便钻进垃圾堆里沉迷其中。遭遇这样的冷淡,他还是告诉自己,对于愚众而诲人不倦,本身就是何等的高尚,可惜知己难寻,难免的事情罢了。
他在这小镇已经活了多少年了来着?想要回想起往日的种种,却只记起他人的谩骂与唾弃,可他依旧活的潇洒,至少他自认为潇洒。他也知道自己与常人之间有所不同,但也仅仅只是相隔了一层薄膜而已,可若是捅破了这层膜,自己就注定是低人一等了,谁又会愿意抛弃主角的身份,去衬托别人的光辉?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依旧是这久存于世间却立于万物之上的王,批判他人也好,拥抱他人也好,即便不被理解,也是国君应尽的责任。想到这里,他的步子走的更加的踏实了,是的,今日的他可是以胜利者的身份登场的,他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可却忽略了脚下的绊石,一个踉跄,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惊醒在冰凉的地上,挣扎着扶起自己,看着眼前的门槛,他又想跳着走出去,可每次他要跳过时,门槛都会升高一尺,他一次又一次的摔回房间内,始终告诉自己不去想先迈哪只脚,要想走出门去,便只有跳出去这一个法子。他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空间里,任由门槛慢慢的升高,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左脚还是右脚?不!当然不行!
后来,有人经过他的房子时,都会听到“咚咚咚”的声响,若是透窗去看,便会看到他正趴在地上,用他的头一下又一下的撞着地上的门槛,“这个疯子真是没救了”这是人们普遍的评价。再后来,房子里再也传不出任何的声响,可也没人去在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与门槛的战争并未结束,即便他死去,他的灵魂也会寄托在下一个人的身上,替他去斗争,直到有人会选择迈过门槛,去撕开薄膜,摘下皇冠,在这个世间平凡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