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处。那铜盆中的炭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细碎的声音。绕在这冷寂寂的时刻,像是要将冰冷的万物都燃烧殆尽似的。
门外,彩蝶正端了香茗进来。青瓷的茶碗,摆在雕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小桌上,只是一双鲜明的对比。
齐之昱揭了那茶盖微抿了一口茶。那茶的清香和着暖热的茶汤便顺着喉管流遍了全身。
空气中,只一阵好闻的甜香。在他们相对而坐的二人面前,那氤氲起的白色水雾,好似要生生将他们阻隔似的,挡在他们的眼前。迷蒙的,尽是二人的眼。
“将饭食布上来吧!”齐之昱对着正要出门的彩蝶说了句。彩蝶点了点头,极有眼色地去了。
“我吃不下。”彩蝶出门后,沛菡淡淡地说了句。然后撇开眼,并不去看齐之昱的脸色。
齐之昱知道她的心中其实是难受的。无论怎样,她与沛菡终是亲人,这层想断也断不去的关系,直让她陷在悲伤的境遇里,有些难于自拔了。
“好了,别难过了。我明日就上京城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过来!沛珊的病……定是能治好的!”他坚定地说,然后顿了神色,“倒是你,本就是受了风寒,若是不好好吃饭,那风寒之症又该发了!”
沛菡听着齐之昱的话,心中有些稍稍的感动,便不再与他争辩。
面前的红木圆桌上。那罩了琉璃灯罩的油灯还在兀自地燃着。小小的火苗,是腾生出光明的无尽源泉。晕开的亮度,就像是翻滚不休的潮,一浪浪的,将那名为光明的东西,传递了出去。
油灯的浅影中,她的脸是被渲染出的一弯柔软的曲调。咿咿呀呀的,只绵延出一段恍若透明哀伤。她盯着那眼前并不明亮的灯火,竟是情不自禁地怔起神来。
眼前,恍若又现出了那人的面容。他穿着玄色的锦袍,站在和煦的微风中对她笑。那笑是生动而温婉的。让她误以为,他该是个温柔而细腻的人。
正想着什么,彩蝶已端了饭食进来。齐之昱招呼着为配合布了饭,没吃几口,门外却突传出一个丫鬟的回报。
“小姐,老爷来了!”
沛菡与齐之昱还未反应过来。那门就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大力给推开了。
曲寿延站在门首,若有所思地望了面前的二人。他背着手的模样是严肃而冷婺的。这,不觉得让房间中的二人都怔愣地站了起来。
“义父,您怎么来了?”齐之昱首先问出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挡在沛菡面前。
曲寿延没有回话,只是挑眉看了一眼那桌上的饭食,不觉得蹙了眉头。
空气中蒸腾出一种难以名状气氛,伴着红木圆桌上黯淡的灯火,倒是一阵无来由的尴尬。
沛菡有些无措地站着。只是垂了螓首,不敢抬头看曲寿延的面容。
在她的心中,她的父亲,始终是一个严苛而不易亲近的人的。自小,在他的面前,自己就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着。许是因了她的出身或是什么。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爱她,连带着她的母亲,也不曾爱过。
门外。那被迫涌进的冷气像是吐着信子的蛇,钻进来,盘旋在这个有些空旷与冷清的房间,仅仅只是让人感到窒息的存在。
房间的三人都是这样静静地伫立着,仿佛过了很久,曲寿延才淡淡地开口。
“明日我要进宫,你跟着我去吧!”他走到圆桌前,寻了一个位子坐下,然后抬起眼看了齐之昱,“沛珊的事,我们瞒不住!”他说了句,语气中只藏着莫名的情绪。
齐之昱怔了怔,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空气中,像是结了冰凌一般的冷峭。那半开的门扉,还在不住地煽动起层层冰冷的气浪。然后,无数寒凉的东西就顺着那不大的罅隙钻进来了。刮在脸上与身上,只让人感到一阵刺啦啦的疼。
“那个不孝女,现在成了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让老夫……”曲寿延说了句,剩下的半句话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义父,您要节哀!”齐之昱劝了一句,然后使了眼色让沛菡去门外奉茶。
沛菡点了点头。方出得门去,就看到那等在门外的彩蝶正是一副慌张的模样往屋子里面瞧。看见沛菡,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老爷怎么会来?”彩蝶有些不解地问。
沛菡回头看了那亮着灯火的屋子。那油纸裹覆的窗子与门上,正透出房间中两个对立的影,不觉得抿了嘴角。
“兴许是来找哥哥的吧!”她说了一句,然后便拉着彩蝶去了厨房。
小院中,那长得枝繁叶茂的梧桐,正恣意地伸展着枝桠。掬起的一簇簇干涸的枝叶,正极力抵御着寒冷一次又一次的侵袭。张牙舞爪的样子,仿若就是极尽武装的姿态,然后便可用一种大义凛然的形式,来接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那未知的命运。
不觉得,竟然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就仿佛有什么,竟是触动到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让她感觉到,一阵苍白的无力,渐渐地升腾了。
沛菡亲自端了茶进了屋子。
那屋中本是烧得极旺的炭火,因为无人顾暇的缘故,而现出几丝萎靡不振的沧桑。晕在那儿,就似一株开到极致的花朵。是物极必反的一种光鲜。
屋中的本是说话的二人看到沛菡进来,都兀自停住了口。
沛菡也没在意,便将那热茶给二人上了。身后进来的彩蝶极有眼色地收拾了那圆桌上晚饭的残局。匆匆出去了。
曲寿延揭了茶盖,呷了一口清茶下去。本是凝重的脸色,好似稍微和缓了些。然后他回眸看了兀自站立有些局促的沛菡,说了句。
“你母亲不在,可有十年了?”他像是问,又像是说。一句话,便让本是踌躇着要不要出去的沛菡,滞在那里。
“是。”沛菡恭敬地回答,然后垂了螓首,认真地听曲寿延说话。
曲寿延放下茶碗,轻轻地捻起茶盖,挑了茶汤上悬浮的几根细碎的香茗,淡淡地道:“这些年,我虽对你与沛珊二人之间有所偏颇。但毕竟,你是我女儿,为父总不会害了你。”他说着,然后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前的沛菡。
沛菡只是微微颔着首,并不明了曲寿延话中的意思。
身旁的齐之昱似乎料想到了什么,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
“义父……”他唤了一句,声音中是有稍许动容的。
雕花的红木桌上,那本是摆在他眼前的茶碗,因为齐之昱腾然的一站而掀起一个趔趄。然后摇摆了几下,便“砰”地一声坠在了地上。一片破裂的狼藉。那清透的茶汤,便顺着圆桌上那些好看的镂空花纹流了遍地,和着那桌上像是汩汩流淌的细流似的茶水,一同在她的眼前,绵延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湿腻。
齐之昱回过头去,望着沛菡的脸。他眼中悲哀的神色,愈发地浓重了。
空气中,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照在这个清寂的房间。让眼前的一切又一切,仿佛连缀成了一片无与伦比的悲哀。
曲寿延站起身子,望着齐之昱,有些暴虐地扬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