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菡方出了府门,便见曲府的轿子已经安安实实地停在那儿。齐之昱正在与府中的轿夫交谈,看到沛菡出来,兴致勃勃地迎了过去。
“没想到你先出来了。”他说,然后抬眼望了府门中幽深宽敞的大道。
那里,有些昏暗的前院天井只是模糊地现出了大致的轮廓。几个府中的下人正踩着木梯往大红的灯笼中点上明火。周遭的植物花朵,皆被这样的天光所遮掩着,现出一二分疏离的萧索来。
“要不我过去看看?怎么这么久了,义父还未出来?”齐之昱说着,便要往府中走。沛菡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来了。”她说,然后抬手指了府门中隔开前后院的一堵石墙。
齐之昱回过头望了,正看到一众人在曲寿延的带领下朝门外走来。一时间衣衫翩动,袅袅婷婷。
沛菡站在原地,看见曲寿延路过自己的身旁,忙恭敬地福了身子。曲寿延恍然未觉地走过去,带起的清风掩着尘埃迷了她的眼。她的心恍如寒冬般的,一阵萧瑟。
“爹,我和娘同乘一顶轿子吧?”曲寿延身旁,一个年纪与沛菡相仿的女子对着曲寿延说道,然后扭过头来看了躬身而立的沛菡,“我与她实是说不到一起去,就让二娘与她同乘!”她指着沛菡,说出这样一句,美丽的脸上,却是无辜般的惹人怜爱的表情。
她竟是如此美丽的女子。绽放的有如三月的桃花,碧玉年华稍过,桃李之春未及。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沛菡望了她一眼,眉眼之中只是现出一抹黯淡。
站在曲寿延身旁的二夫人听到这样的话,不觉得嗤笑了。
“这沛珊性子倒是顽劣,怪只怪老爷平日间太偏宠她。”她淡淡的言语,可是听在耳中,却是当真刺耳的。
果不其然!
“妹妹这话我可是不爱听了,什么叫做偏宠?你若是嫌老爷偏宠着沛珊,那你就自己生一个去,也让老爷偏宠着。不要在这儿借题发挥,做个老好人!”近处伫立的大夫人嗔怒了,指着二夫人巧骂了一通。她的身旁,那个叫做沛珊的年轻女子也是一脸凶相地瞅着面前的局势,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傲慢的无理。
天边,那夕阳最后的一点光亮终是被苍茫的黑暗强制地压了下去,露出的光明的尾巴,也在无边而起的微风中,猝然地给湮灭了。只徒留下一阵萧索的冷清,漾在这满月的时节,是不清不楚的情愫。
齐之昱站在那儿,看着正在争执的曲府家眷,一张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
“大娘二娘,你们不要这样,再吵下去,恐怕皇上会怪罪啊!”他说了句,然后扭头看了曲寿延的脸色。
曲寿延本就是极其厌烦家中这种琐碎的争执的,这时望着众人的他,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是腾出了愤怒的神色。
众人一见曲寿延恼怒了,皆闭了嘴,恭敬地上了轿子。
蓝呢的轿子一路蜿蜒地向着那宏伟壮阔的禁宫行去。皎洁的明月这时已经渐渐升起来了。若玉盘,若日晷,只是通体的亮。
一路无话。
沛菡与曲府众人随着入宫的人流,皆涌向了禁宫奇景之一的胭脂汀。那里,大兴国的皇帝李曜正在为中秋佳节的到来而大摆筵席。
每年的这个季节,皇帝李曜总会邀请众宾一同入宫赏月。举杯共饮,与民同乐,这是他一贯的主张。
被邀请入宫的众官员及其家眷,都在宫人的安排下有秩序地就坐了。冗杂而喧嚷的氛围中,皆是一片欢声笑语的景象。
胭脂汀的四周,大红的灯笼被高高地挂起,悬在那穿了铜铃的五彩绦绳上。一阵风过,艳红的灯笼伴着铜铃,尽是一阵生动的脆响。
头顶,一轮明月正挂在黝黑的苍穹。带着飘渺的薄纱,像是一个娇羞的豆蔻少女一般,竟是遮挡起好看的娇羞来。汀下的水面,倒影着的月色正与那天上的玉盘争奇斗妍,仿佛是在比拼谁的魅力会略胜一筹。
沛菡环顾了周遭的景致。远处山峰层峦叠嶂一片天,近处小楼香榭掩鸱檐。通明的灯火兀自地燃着,就着这明媚的月色缭绕,倒是别有一番情绪的娇俏。
微风习习,挑逗起岸旁杂相种植的树木,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像是用各种乐器奏响的歌谣,串联起的,仅仅是一波接着一波的飘渺回忆。
她还记得早春的那次相遇,他就站在这样一个景致中。那漫天飘散的柳絮,是迎风飞舞的模样,绵绵扰扰的,倒是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下次,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
那时,他在她的身后说出这样一番话,让她的心,逐个儿地携卷起阵阵轻盈的甜蜜。她是头一次尝到这样让人怦然心动的滋味的。甜的似蜜,稠得像浆。
“沛菡,你这是怎么了?”身旁,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突然地响起,让她本是神游的心思,一下子回归了现实。
她望了一眼正瞅着自己的二夫人,然后谦卑地摇了摇头。
“方才见你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还担心你被沛珊的一席话伤到……”二夫人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面前,自己被安置的位子是专门为参与宴席的女眷门设立的。这里与皇帝、官员的席位相隔,属于胭脂汀的外围。席中多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中的的妇人女子,皆是一派雍容华贵,香粉扑鼻的奢华景象。各种打扮时兴的美艳妇人、大家小姐交杂其间,举手投足都带着婀娜多姿,顾盼生辉的细腻从容。
眼前,雕花的红木圆桌对面,那一个美丽到不可方物的女子沛珊正与身旁的几个妇人说着闲话,精细的眉眼摇曳间尽是生姿的俏丽柔情。席中的人似乎都被她的轻松与活泼所吸引着,竟是与她争相攀谈了。一时间,絮絮的闲言碎语声便在属于女人的欢声笑语中,激情四射了。
身旁,二夫人看着四周的景色,嘴角晕出一个笑来。
“其实你不必与她计较,老爷宠她,毕竟也是有目的的!”她突然俯下身子,淡淡地说了句。
沛菡明白她的意思。她这个与自己同年的妹妹沛珊,因为是正室所生,所以自小便被曲寿延给予了入宫为妃的厚望。尤其是她如今十七岁的年纪,竟出落成艳压群芳的美貌,自是更加地受人追捧起来。
这样想着,不觉将眼光挪到了沛珊身上。
此刻,她被一众美貌女子围绕其中,却仍旧现出不输一毫的美丽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好似绝世独立的美貌仙子,举手投足间便有一副浑然天成的风姿绰约。
正看着,突发现原本说得热火朝天的沛珊,却突然瞥了眉眼过来。望到沛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故意地又挺了挺身子,嘴角划过一丝妖娆挑衅的笑。
沛菡恍若未见,忙将目光转开了,可是心中却是漫出一片火烧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