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唐缺相斗的矮老人此时双脚朝天,整个人压在唐缺双掌之上,那模样煞是滑稽,听了麻衣老人之言,连忙也眨了三下眼睛。麻衣老人见状,面露喜色,一双手掌从袖中伸出,竟是银光湛湛,全不是血肉之躯。
唐缺和那矮老者此时拼斗内力,已经是骑虎难下,双方都不敢稍有松劲,这两人的功力何等强横,内力运行之际全身罡气密布,一遇外力便自行发作,方才少女好心为唐缺擦汗,却被反震出去,便是为此,还好她乍出不意,没有来得及运劲相抗,否则非受内伤不可。
然而麻衣老人一双银色手掌一上一下,分别按在二人小臂处,却只是面色微变,便即行若无事。唐缺见麻衣老人手掌贴到自己小臂之上,刚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传来,耳中便听到那麻衣老者的声音道:“你二人听我之言,我数一,你们便收回一成力,数二,便再收回一成,待到我数到五时,便可一起收手。”
唐缺刚在奇怪麻衣老者在运功之时怎还能发声说话,便听到清清楚楚一个‘一’于是把心一横,缓缓将真力内敛,收回一成力来。与此同时,那矮老者也依样葫芦,同样收回了一成力去。
两人便这样在那麻衣老者指挥之下,你收一成,我收一成,到了麻衣老者数到五时,只听麻衣老者一声长啸,一双银掌倏的收回,右臂一挥,那样式古朴的麻衣一只大袖啪的一声平平如纸,刷的从两人手掌相接之处划了进去,这一下出手,当真是妙到毫巅,一下便将两人纠缠不休的掌力切断,矮老者一个倒翻筋斗,飞出三丈稳稳落地,唐缺却是浑身大汗淋漓,如同刚淋过一场大雨也似。
麻衣老者左手一伸,却已恢复常态,握住唐缺的手微一用力,道声:“起!”唐缺借着他的力量往起一纵,却见空中片片蝴蝶般飞舞的衣衫碎片,却原来他和矮老者对掌之下,竟生生被对方压进了草地,直没小腿!
不提少女已是喜动颜色的上前连呼‘唐大哥’不已,只见矮老者摸了摸通红的酒糟鼻子,大为奇怪的道:“奇哉怪也,小子的腿莫非不是血肉之躯,怎么被老夫压得进了地,竟然会一点事没有?”大觉奇怪,竟是身子一晃来到唐缺身前,好奇问道:“小子,你这腿上是什么功夫,好生厉害,可有个名目,说与我老人家知道?”
麻衣老者闻言,不由以手抚额,做头疼不已之状,唐缺则有些哭笑不得,他委实没见过这样的人,前一刻还与人打生打死,后一刻便能满脸热切的询问对方武功家数,真是怪人一个。
他虽潇洒豁达,毕竟和矮老者交手一场,虽然似乎未败,却是吃了些许闷亏,实实不愿回答,便王顾左右而言他对那少女道:“何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令师可好?”
那少女正是当日济南府和唐缺有数面之缘,后来又在南海洛迦岛上相见的何冉婷,她千里迢迢自洛迦岛回到内陆,便是为了眼前的人儿,但这女孩儿家的心事,又怎能说得出口?
何冉婷被唐缺一问,她早知意中人心有所属,闻言心里不由一阵酸楚,眼圈微微一红,旋即听到唐缺问候乃师,方正色裣衽道:“家师安好,唐大哥,你怎么来了这里,又和师伯动起手来了呢?”
唐缺一怔,没想到矮老者竟是何冉婷的师伯,一问之下,才知就里。
原来矮老者和何冉婷之师,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兄妹二人祖上姓杜,原是宋末随宰相陆秀夫逃亡广东的战将,后来陆秀夫兵败厓山,无力回天之下,竟然剑逼妻子殉国,自己背负南宋最后一位小皇帝赵昺跳海自尽,以身殉国。杜将军眼见事不可为,悲愤之下携带旧部逃亡海上,立誓不食元粟,专一在海上劫富济贫与元朝朝廷为难,成了纵横七海的一代豪杰。
如此几代之后,到了矮老者这一代,兄妹二人都有奇遇,妹妹被南海洛迦岛上代宗主收为弟子,他本人更是遇上一位盖世英雄,倾倒崇拜之下遣散属下,甘愿做那位英雄侍从,追随左右。
听到这里,唐缺结合二老所展武功,心中已是料定了十之八九,当下连忙恭敬行礼道:“原来是应,杜两位前辈当面,两位前辈当年的英雄故事,至今江湖中传诵不绝,小子无状,竟还对杜前辈无礼,实在该死!”
原来这两位老人,便是当年三宝太监郑和身边的两大高手,当年刀君陆中道代玉无双约战郑和,便是被那麻衣老者应常至拦下,挨了一掌,若非郑和暗命手下留情,几乎性命不保,二老武功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这一对前辈奇人性格迥异,却是感情极好,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偏他二人都雅好杯中之物,又都不使用兵刃,平常一个葫芦常背身后,一个酒爵永握手中,当时永乐帝对二人青眼有加,意欲二人入锦衣卫,并以高官显爵相授,偏生二人宁愿永随郑和左右,不愿为官,永乐帝笑言:“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李煜这词,大是二人写照。”
永乐帝之言,本是大有不忿,偏二人竟就将名字改了,一个便叫应常至,一个便叫杜堪行,倒让眼中从不揉沙子的永乐天子哭笑不得,居然将杀心收起,就此作罢。
郑和七下西洋,最后在古里归天,两人在郑和葬下之后,便扶灵归国,从此隐姓埋名,在牛首山为郑和守墓,不问世事。
矮老者杜堪行见唐缺诚惶诚恐想要行礼,大为不悦:“好小子,你的名字我早在婷丫头处听到耳朵生茧,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不错,方才你和老夫放对,这份狂性大合老夫心意,莫要做这般酸样,好教人瞧不起!”麻衣老人应常至站在一边,捻须微笑,大有同感。
唐缺知二老性情狷狂,不喜繁文缛节,便也洒然一笑,不再拘束。何冉婷站在一旁听杜堪行叫嚣自己常常说起唐缺,不由粉脸通红,娇羞不已,还好唐缺神色如常,似乎并无所觉,微微放心之余,不免又有些小小失望。
当下二老二小便由何冉婷领着望二老居处行去,却是桃林深处,三间茅屋,其中一间茅草尚新,却何冉婷的居所。茅屋前一株极大桃树之下,有石桌石凳,虽然露天,却是干净之极一尘不染,四人分长幼宾主坐了,唐缺正要开言。应常至已经开口问道:“唐贤侄此来,可是为了周家那小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