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冯大走了过来,叶群便道:“冯大,你去给小楚安排一间屋子住下。”
冯大走后,叶倩道:“爹爹,你定想不到,这次我与玲姐姐一同出门,有怎样的奇遇。”
叶群饶有兴趣问道:“是么?你倒说说,有甚么样的奇遇呢?”
叶倩方要开口,却见一名家丁走了过来,对叶群道:“老爷,齐老爷带了两名外地来的商人前来拜访,已在前厅候着了。”
叶群眉头微皱,道:“倩儿,我先去见一见齐老爷,你带楚星仁在府中到处走一走罢。”
说着,也不等叶倩再说甚么,便跟着那家丁去了。
“爹爹总是那么忙,”叶倩望着叶群远去身影,叹了口气道:“忙得没有时间好生休息。他已有许久没有去过祭拜娘亲的坟墓了。”
小玲柔声道:“老爷如此忙碌,全都是为了小姐,小姐可莫要生他的气呀。”
叶倩摇了摇头:“我没生他的气,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只是个女儿身,无法帮助爹爹打理家中事物。家中一切,都要爹爹亲力亲为,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楚星仁忍不住道:“你这个想法,若是让你爹爹知道了,他定会难过的。他那么辛苦无非为的是让你过的好一些,但你却在这里叹息伤神,怎对的起他的辛劳呢?”
叶倩是明理之人,一听他言,心中立即释然,道:“楚哥哥你说的对,我明白了。”
小玲“嘻嘻”一笑,开玩笑道:“楚公子,你平时木头木脑,怎么也会有开窍的时候呀?”
楚星仁傻笑两声,又问叶倩道:“你娘亲不在了么?”
三人此时走到花园中一座小凉亭中,三人凭栏而坐。叶倩并不立刻回答楚星仁问题,只是望着那凉亭下的一池碧水。
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从没见过娘亲的样子。”
楚星仁奇道:“怎会没见过?”
叶倩转过脸不去看楚星仁的脸,幽幽地道:“爹爹说,娘亲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子,一生做过好事无数。她怀上我之时,碰巧得了病,大夫说病在腹内,若要治愈,便要伤及我性命。娘亲是个好人,她不忍心为了自己一人伤了我性命,便瞒着爹爹,没有将自己病况告诉他。”
她说完,又沉默了。楚星仁追问道:“后来呢?”
叶倩道:“后来呀,娘亲每日祈福拜佛,只盼能顺利将我生下。爹爹不知情,见娘亲每日烧香拜佛,说娘亲是傻瓜,他说只要她过的好,有没有儿女他是无所谓的。但娘亲深爱着爹爹,她想为爹爹生个一儿半女。娘亲在得知自己身上带着病后,做甚么都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我。”
“很快,十月期满,我便出生了。但娘亲却因为难产而死了……娘亲是因我而死的,她的生命便在我身上得到延续,于是爹爹极其爱护我,他把对娘亲的爱全都倾注到了我身上。在娘亲的家乡,每年六月十八是佛诞之日,娘亲生前每到佛诞之时,都要诚心斋戒沐浴,并到天下最大的佛寺——大乐寺朝佛祈福。娘亲死后,爹爹仍是每年六月十八带了我一齐到大乐寺去,住上几日才回来。”
楚星仁道:“那为甚么今年不是你爹爹带你去呢?”
叶倩无奈道:“一个月前,爹爹说要到别处去看一批货物,临走前说是两三天就回来,哪知这一去便是六天。我数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要到六月十八了,生怕误了时间,便与小玲姐姐一同偷偷去了大乐寺。”
叶倩说完,小玲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叶倩与楚星仁莫名其妙,均是摸不着头脑。
楚星仁道:“小玲姐姐,你笑甚么呢?”
小玲盯着叶倩的脸,笑了好半天,才道:“小姐,你可记得咱们临回来时,阿舍梨大师对小姐说过甚么么?”
叶倩一怔,忽然想起了甚么,面上泛起一阵红潮。似是羞臊难当,只对楚星仁说了一句:“我有事先行告退了,楚哥哥你自己在这里看罢。”
说着便起身匆匆走了,那小玲对楚星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后,也随她走了。
楚星仁眼见她二人忽然离去,待她二人都不见影了,才缓缓地道:“女孩子当真奇怪的紧。”
自此以后,楚星仁便在叶府安然住下。郑中里曾为他配过一些药,有补气活血,通筋活络之功效。叶家财大势大,且叶群也多少做些药材生意,是以这些药虽不好找,但叶家却仍是轻松配齐,仆人每日煎了让楚星仁服下,不出半月,楚星仁原本的苍白脸色已转红润。
楚星仁每日无事,一有空闲便是坐在花园中,望着那片片花海,思绪万千。有时坐在那里半天也不动一下,叶府中有些女婢常会立在一旁笑他坐的像个木头人。其实又有谁知道他经历了甚么,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苦呢?
转眼之间,楚星仁在叶家已住了月余,对叶府中上上下下都有了些了解。而那冯大冯二自小玲说过楚星仁救过自己二人后,逢人便说楚星仁曾救过自家小姐。不出数日,府中仆人均认识了这个少年英雄,只要说到楚星仁,个个面上露出敬佩神色。对他极是热心,弄得楚星仁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叶群自那日见了好友后,那几人说是外地有一批优质布料极是便宜,商量着要和叶群一起去。叶群见他们上门来找自己,实在推脱不开,便只得于次日与他们一同去了。
那叶群早为叶倩聘来一位教书先生,她每日习字读书,而小玲则时时陪在叶倩身边,二人均是少有时间来见楚星仁。偌大的一个叶府,人人各行其事,少有人与楚星仁说话。
楚星仁见着仆人们每日进进出出,刷洗打扫,又想到自己今后将成为他们之中一员,称叶倩为“小姐”,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何滋味。而做叶家家丁又是他自己提出的,这才最为要命。
回想自己经历,短短一月之内,他便遭受生命中最大变更。从天道村中一个小小村民变做名震天下的祭才幻剑传人,此时很快又要成为叶家家丁,真不知以后会发生何事。
再想起盲姨,十数年前她将他从死亡边沿抱了回来,又辛苦养育他长大。从没有过半句怨言,而他却因自己一时虚荣,嫌弃她是个卖包子的。在人前少与她言语,甚至有时不愿回家。
盲姨眼瞎心却不瞎,怎会不知他心中想法,但她却装作不知,一如既往地待他那么好。现今回味起来,楚星仁心中有愧,简直无地自容。
再说那彭粉娟,她本是官宦人家出身,他与她本就门不当户不对。他却仍是心有痴念,一心想要学得仙法,在她面前争一口气。
若非他心有此念,又怎会夜上青丘山,遇到方天灵,又怎会被村人视作妖魔附身,落得如此地步?
这日,楚星仁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假山,冷不防突然有个声音钻入耳中道:“楚哥哥,你在看甚么?”
楚星仁正心有所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掉头看去,叶倩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自己身后。
这时身后又传来小玲声音道:“他不是在看,而是在想。楚公子,你想家了罢。”
楚星仁老实说道:“玲姐姐当真聪明,甚么都瞒不过你。”
叶倩道:“哦,你也想家,想爹娘了么?“
她说到家,楚星仁想起盲姨,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渐渐湿了。
他叹了口气,黯然地道:“我若是有爹娘就好了,若是有爹娘,我或许便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了。”
叶倩奇道:“怎么,你也没有娘亲么?”
“不是没有娘亲,是不知道自己爹娘究竟是谁。”楚星仁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是盲姨从树林中捡来的。”
小玲奇道:“捡来的?”
楚星仁点头道:“不错。盲姨说,十数年前一天黑夜,不知怎的,突然狂风大作,大风之后,那夜晚竟是变作了白日。自那时起,便昼夜不分,骄阳似火,在天上晒了足足半个月。许多地方都因此缺水,闹起了水荒。”
小玲也道:“不错,我也记得有那么一回,是我小的时候了。白日持续了许久。正是小姐出生不久,若非叶府靠近河边,只怕也要遭难。”
楚星仁继续道:“那时便有许多人四处逃难,逃向有水之处。盲姨便是在那时与逃难之人一起从家乡逃了出来,那时她跟着逃难之人走入一座山中,便是在那山中听到了婴儿啼哭之声。”
小玲“哦”了一声,道:“那便是你了?”
楚星仁道:“不错,那便是我了。盲姨那时本也自身难保,但听到我的哭声,心里一软,便将我抱了起来。盲姨眼睛看不见,是小心翼翼才摸到我的。她自己没有孩子,便将我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带在身旁,辛辛苦苦将我抚育成人。”
说到这里,楚星仁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一个月以来压抑在心中的忧伤有如洪水决堤一般在他心中散开,随着他平淡语言,倾泻不尽。他本不愿说,但开了个头,就仿佛停不下来一般,内心的话不由自主说出了口。他说着说着,不觉说到了彭粉娟,说到他为她与一条大狗抢绣球,说到她在林志明面前为她出气,说到他为了她上青丘山……
说完后,楚星仁只觉身心俱疲,喉咙渐满,似堵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他竭力欲要忍住,怎奈不忍还好,一忍却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他只得将头偏向窗外,再不言语。
小玲动容道:“想不到你身世也是如此凄苦。好在你来了叶府,老爷也对你说了,你尽可将这叶府当作自己的家一般,若是当真回不了那村子,便别回去了。”
叶倩附和道:“对,你就住在我家罢。”
楚星仁凄然地道:“是啊,这天下虽大,可是如今也只有这里能让我安身了。”
叶倩连忙道:“楚哥哥,你其实可以不用做家丁的。这几日你在我家也见到了,我们家的家丁很多,你可以不用家丁的。等爹爹回来,我去跟他说,让他安排你和我一起念私塾,好么?”
她一脸希望盯着楚星仁。
但楚星仁摇头拒绝了。他静静地道:“我们村上的私塾先生姓曹,他生着个好笑的大鼻子,我们都叫他曹大鼻子。我们时常捉弄他,拿他开玩笑。但他说过一句话,我却从来不曾忘记。他说‘言必行,信必果,做人应当说到做到,否则便白白生于天地之间’。这话我铭记于心,而当初我答应过你们,一旦伤愈便作为你家家丁。如今你们待我不薄,我岂能说话不算数。”
小玲“嘻嘻”笑道:“你倒是挺像个男子汉嘛。”
楚星仁苦笑。
于是次日起,楚星仁便换上家丁衣裳。小玲又领他去见管家杨逸,杨逸年过五旬,双眼如炬,精明干练。他听过楚星仁事迹,自然清楚他与叶倩的关系,又见小玲亲自带来,心中自然有了底。小玲虽不明说,他也知道这楚星仁与其他家丁不同。
叶家家中事务无论巨细,均由杨管家一手打理。从每日花销到柴米油盐,再到家丁仆人负责事物,均是他安排分配。他久于人情世故,知晓了楚星仁这层关系后,虽然面上不作表示。但为他安排的却是都是一些轻便活计,做不做其实无甚分别,楚星仁不知情,还以为叶家家仆均是做这些轻便活计。
一个月后,叶群与朋友购得布料归来,见楚星仁居然做起了家丁,心中不忍。屡次劝说楚星仁放下做家丁的念头,与叶倩一齐念书,寒窗十年后参加大试,才是正确做法。谁知楚星仁性格极犟,竟是劝说不动,无奈之下,叶群也只得放弃劝说。又暗中嘱咐杨逸好生照顾他。
这一日,他正打扫院落,却听叶倩在那湖上凉亭叫着自己。
“楚哥哥,”叶倩与叶群凭栏而坐,叶倩挥手叫道:“楚哥哥,别扫啦,快来呀。”
楚星仁欲要拒绝,但见叶倩热情模样,又不忍心。再三思量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亭上,作揖道:“小姐,老爷。叫我来有何事?”
叶群哈哈笑道:“楚星仁,你这套奴才样子又是哪里学来的,倒是挺像的嘛。”
叶群话音未落,忽觉身后一道冷光射来,原来女儿叶倩正盯着自己,面露不悦,便又改口道:“我早说过,你与我们之间不必如此拘泥礼节,你为何却还是如此呢?”
楚星仁老实说道:“我们村上许多富贵人家都是如此,主仆有别,若我不守礼节,叫别人看见了,要耻笑老爷管教无方的。”
叶群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呀你,中毒太深,无药可救了。那好罢,你要如此我也没办法。老爷叫你坐下,你坐是不坐?”
楚星仁犹豫一番,终是被叶倩拉着坐下。
叶倩道:“我正和爹爹讲那日与玲姐姐偷偷离家的经过呢,你也一起听罢。”
楚星仁尴尬点头,叶倩又道:“我正说到我与玲姐姐深夜出了门,她已早早备好马车。我们二人生怕惊醒了杨管家,杨管家若是知道我们要自己去大乐寺,定是不让去的。便没敢叫旁人与我们一同去,二人就这么连夜上路了。”
叶群笑道:“你们胆子倒是大的很。那后来呢,你们路上没遇到过甚么人么?”
叶倩摇摇头,又想起甚么似的,点头道:“遇到过。那是一日正午,我们正停下来休息,却见有个大汉远远走来,步履蹒跚,连路也走不稳。一副饥渴难耐模样,我二人见他可怜,于是给了他干粮和水,谁知他吃饱喝足后竟然欲要霸占马车。”
叶群皱眉道:“怎会有如此不讲理之人,实在可恶。那后来呢?”
叶倩道:“我们两个均是弱质女流,本不是那大汉对手 。幸亏玲姐姐机灵,不动声色地使了个小戏法,当着那大汉之面将一把匕首生生吞下。那大汉直吓的面无人色,掉头就跑。不过我却不知玲姐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问她也不肯说。”
叶群道:“这种戏法我也见过。这原是来自外夷,远在西荒以西,看上去神奇,但都是些障眼法。想不到小玲还有这么一手,改日一定叫她再变来瞧瞧。”
叶倩道:“嗯,玲姐姐也是如此说。那大汉走了后,我们一路顺利,未再遇到甚么人,很快到了大乐寺。阿舍梨大师见只有我们两人,便问我们。玲姐姐说爹爹出了远门,无法按时回来,所以我们两人便来了。”
叶群道:“这个小玲,怎么甚么事都有她的份?她呀,实在是聪明有余。”
叶倩咧嘴一笑,笑罢又道:“我们在寺中住的几天,阿舍梨大师待我们极好,每日斋菜素果,又为我们念经祈福。佛诞之日时,还如从前一般做了个法事,请寺中高僧为娘亲念颂往生咒。之后我们又住了几日,怕爹爹担心,便拜别阿舍梨大师,起程回家了。”
说到这里,忽见冯二脚步匆匆而来,对叶群道:“老爷,外面有几人自称是何员外与陆员外家的家仆,说有要事求见老爷。”
叶群眼睛一转,对叶倩道:“倩儿,你与楚星仁在此等我,我去看看,片刻即回。”
说罢与冯二离开。
叶倩无奈地道:“上次爹爹便是与那陆伯伯,何伯伯一起去了外地看货,结果不知怎的,回来时只剩下爹爹一人了。陆伯伯与何伯伯均是没了消息。”
楚星仁道:“怎么会这样呢,现在他们的家仆前来,难道是来讨说法的?”
叶倩望着池中清水,轻声道:“但愿不是罢。”
冯二与叶群二人脚步匆匆,穿过庭院,进了大堂,却见三人正立在中间。冯二跟到门口便停下,立在门外望睄。
叶群大步流星走进大堂,那三人行礼道:“叶老爷,求求叶老爷为我家老爷做主。”
叶群眉头一皱,道:“你家老爷还未归家么?”
那三人中个头最高的一人道:“我家老爷自从上次与叶老爷出门后便没了踪影,我等放心不下,便以追踪法追寻老爷下落。谁知一路找上了青丘山也没找到人,却找到了他生前衣物与兵刃,还有乱骨一堆。才知他已遇了不测。而那日老爷又说要与叶老爷去追寻方天灵下落,我们猜测他是遭了方天灵毒手。”
叶群大惊失色,道:“此事、此事千真万确?”
那高个子道:“绝无半点虚假。”
叶群叹气道:“那日我兄弟三人追方天灵,本欲将他杀了,以慰魔道先人在天之灵。哪知那方天灵道行极高,我们以多敌少非但未讨到半点好,反倒被他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我受了重伤,又与他们二人失散,只得独自回来,却想不到那方天灵竟是真的将他们二人杀了……我问你们,你们想不想报仇?”
他为了护着面子,便将自己负伤独自逃走之事说成了与其余二人失散。那三人听了也未怀疑。
高个子道:“我家老爷待们不薄,我等此番前来就是要找叶老爷问个清楚,好为我家老爷报仇雪恨。”
叶群道:“你们要去找那方天灵么?”
高个子恨声道:“不错,我们正是要去找他。”
叶群摇摇头,说道:“我们三人合力都胜不了他,你们三人又有何通天本领,能杀得了他‘凝化神通’?”
高个子一下子犯了难,咬牙道:“那难道我家老爷的仇就不报了么?”
叶群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你们且住在我这里。那方天灵一生最恨背信弃义之人,我们三人背信在先,他定要将我们通通杀完才能解恨。我这阵子也正想着这事,你们来了就好,待那方天灵一来,你们三人合我府上众人之力,定要他有命来,无命回。”
那三人一听,“扑嗵”跪下,齐声道:“追尾蛇陆震,横江手海若林,踏燕飞马任天行,听候叶老爷吩咐。”
叶群嘴角泛起笑意,“有众位相助,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杀了那方天灵,以慰我那两位义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