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回了储凤台,这时,雾却小了许多。看到碧霞还在外头守着,也未进去伺候,便问道:“怎么,这个时候了,姑娘还没醒么?”
其实,这碧霞哪里留意里头动静,碧云去后,只她一人守在门口。一时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在门口徘徊,等碧云回来再做打算,现听见碧云问话,只是马马虎虎答了:“姐姐,我……我……也不知……”
碧云听她回答的这样敷衍,不免生了不快,想要训教,却碍着她是自己的胞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啐了一口:“要你何用?让你门口守着竟也不知楼上动静!真真丢咱脸面!”
“姐姐……我……”碧霞被她训得哑口无言。
却说楼上房内,刘娥睡在床上,本就精神不足,又听见这些声音,先是向内侧了身,转而又实在无眠,睡不下去,只得撑起了身子。正是刚睁朦胧眼时,听见外面碧云又在训斥碧霞,懒懒取过衣裳披起,去那窗边,仔细听了些二人说的,又懒散趴在窗上,听到陛下正处下风,一句回不上来,恰在这时,刘娥则与下面说道:“碧云不必苛责,碧霞也无须愧疚于心。我也是刚刚晨起,也无事要做。”
碧云、碧霞听到声音,向楼上看去,正是刘娥在说话。可转瞬之间,又不见刘娥人影。
原来,刘娥话刚一说罢,则下了楼台。
碧云正要开门同碧霞进去伺候,只见门已开了下来,与刘娥迎面撞上,愣得碧云哑口无言,只同碧霞见礼。
“罢了。”刘娥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起身。
碧云抬头见她里头只是睡衣,外面也不过披了件纱衣,问道:“姑娘,早起天寒,衣裳怎的穿的这般少?”
“你也知道是早起天寒,怎的这时候训斥碧霞,竟扰人好梦?”
碧云听到这话中有几分怪罪的意思,也知其中却有自己的不是,则笑道:“倒是奴婢的不是了,扰了姑娘好睡。”说完,连道了几声“该死”。
刘娥听她言语还算诚恳,而自己心中原也未打算真正责怪她,何况碧云这一番对碧霞的训斥,也是为让她好好当差,自己如何不明其中道理?听她这番赔罪,想想也是为着底下人能够尽心侍奉,自己对她也不能太过苛责,只对碧云道:“你也不必自责了,管着底下人,我怎可阻拦。今日在此吵醒的是我,来日若是犯了厉害的主子,看你还有几条性命能抵?”
碧云知她已不在生气,话中尽是对下人的爱怜,忙应了声“是——”
刘娥转而又看着碧霞,只见她满脸尽是委屈,点点泪水摇晃眼中,不敢流下,生怕又惹了忌讳,则安慰她几句:“以后可要小心当差了。在我这,我虽能体谅你们,可这毕竟也是王府,可不能丢了王府的体面才是。”碧霞点了点头,不禁又低下头来,眼中泪水已忍受不住,两滴泪夺眶而出,又强忍着声音,不敢出声。刘娥取过帕子给她:“好了,知道你心中委屈,要哭就放声哭罢,我也不图这些忌讳。”
碧霞连连点了点头。
“外头有些凉了,姑娘快些进屋去罢。”碧云连连催道。
刘娥让碧霞外头伺候着,自己这才同她上了楼。
楼上,碧云细心伺候着刘娥更衣、盥洗、梳妆,丝毫不曾落下,晨起之事,虽只有碧云一人也伺候得有条不紊。那楼下,碧霞虽听刘娥让她放声哭泣,可哪里敢这样,只悄悄擦泪,又静听楼上传唤。
碧云到了给刘娥梳洗时,一面弄着头发,一面不禁赞道:“姑娘一头乌发,可真好看!又是如此密集,配上这般儿美貌,难怪殿下对姑娘念念难忘!”
“你怎么也说这些混账话?你我同为女儿身,应当怜惜自己容貌才是。”
“姑娘莫怪,想我大宋女子,哪个不以乌发、长发为荣;以天姿国色为尊;以男子一人宠爱为幸?细算算,这些可都被姑娘一人占了!我等奴婢,皆是可望而不可求呢!”碧云细细地梳着头,又笑着回答着刘娥的话。
刘娥任由她弄着自己的头发,她这双手梳起头来,力度正是刚好舒适,又听见她如此会说话,说出话来让人如沐春风,虽是王府丫鬟,却不同其他人,比那碧霞还要强上十分,怀揣些好奇之心问道:“姑娘从前是在何处当差?”
“奴婢从前是伺候韩王殿下的。”碧云恭恭敬敬地答道。
刘娥小心地点了点头,怕稍微用多了劲,难免碍她梳头:“难怪这么会说话,手艺也是如此好。想必从前殿下跟前,也是得殿下青睐罢!”
“不敢。”碧云小心地回答着刘娥的问题。
“对了,你名叫碧云,还有个碧霞,都有个‘碧’字,莫非你们是……”刘娥揣测道。
“姑娘好生聪明,正是呢!奴婢与她本是同胞姊妹,从小一处长大,一处玩耍,吃睡皆是一处。”碧云回想着儿时形景。
“原来如此。你们虽是姊妹,行事却多有不同,一个稳重谨慎,一个唯唯诺诺,何况又成了互补之势,倒也是各有各的好处呢!”刘娥啧啧赞叹。
“姑娘谬赞了,倒让奴婢愧不敢当,奴婢也替妹妹谢过姑娘了。”碧云低着头道。
“你们姊妹,差了多大岁数?”刘娥又盘问道。
“奴婢开宝二年出生,痴长妹妹三岁。”
“哦。如此算来,你还小我一岁;碧霞可是更小了,算起才一十有一。你倒罢了,只是你妹妹年纪轻轻,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历来贫家、富家都是如此,你父母怎舍得将你胞妹此时送进王府为奴为婢?”刘娥想到自己幼年,父母又是如何视自己如掌上明珠,推己及人,想想她们虽为奴婢,为人下贱,却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不心疼?
碧云听到刘娥对下人如此宽厚,心里不甚感激,忙答:“姑娘不知,奴婢家中贫困,几近家徒四壁。那年未曾按时上交赋税,父亲被地主打折了双腿,家中全靠母亲做些针线度日。前些日子,爹爹又大病一场,家中拮据,母亲无奈之下才将妹妹送进府来,指望得些钱财贴补家用。”
“真是个可怜的人儿。”刘娥不禁感叹道。
这时,头发已然梳好,碧云又为她打结成髻,正要取珠宝翠环与她戴上时,刘娥却道:“不必费去这些。”说着,则从珠宝匣子中取了些珍贵的首饰与她,揣在她手里,又道,“这些你且收着,回头当些银钱好与你父亲治病才是!”刘娥将她双手紧紧握紧。
碧云拿着这个珠宝,哪里敢收,不禁犹豫起来。
“收下罢!我虽寄居王府,这些珠宝也算得上是王爷所赠。今儿我再转赠于你,岂不两好?王爷若是问起,我只说是我赏与你的,可是正好?”
碧云顿时泪如雨下,心中感念刘娥这一片恩情,跪地连叩了三个头,以示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