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日后,那赵元休果真不曾再来储凤台,实则刘娥哪里知道,不过是韩王听了碧云劝言,才不曾来此。这一晃不觉便是一旬①时光,连日来,刘娥一人住着偌大的储凤台,总是觉得孤零零的。因着天气一日更比一日冷了,也不高兴四处走动,只不过趁着午后日暖,在储凤台外的花园里观花弄玩。看那一朵朵秋菊渐渐败下,闲来数落花瓣瓣,偶尔亦做些小诗打发时光,又或是做些女红针线,好不无聊。
这日傍晚间,日暮西山之时,刘娥在楼上只是弄些盆栽花草,只是竺莫跟在身边伺候着。却听得碧云上得楼来,行在刘娥身旁,面露异常喜色,只是不语。
刘娥用目微观了她一眼,问道:“你这丫头是怎的了?敢情可是魔障了不曾?”
“想必是她有何喜事要报呢,姑娘在这儿,你只管说罢!”竺莫笑着对碧云言道。
“前几日咱们楼下两盆万年青枯了,这几日时令正交立冬,那两盆花又不知怎的,今儿忽将绿了,可不是吉兆么?”碧云笑着回禀了刘娥。
刘娥听了,只是低头笑而不语,未把此事当真。
竺莫算了算日子,猛然想起:“果真,后日便是冬至时节了。按理应是梅花先登枝头,可却是咱们储凤台这里,多日栽培的万年青先是莫名其妙地枯了,可自姑娘住进储凤台,才又骤然复活,可是奇事一桩。咱们汴京老人们从来倒有一种说法,倒是谁家万年青生的越好,于屋里主人越是有利,这是其一;再换些迷信的比方,保不准说些什么花神娘娘显圣一类的说法。如今只是姑娘住进来了,万年青草才得以复苏,可不是祥瑞吉兆么?”
刘娥听她这话越说越是离谱,总觉是些不可思议,只找了由头搪塞:“什么花神娘娘显圣,又是什么于主人越是有利,只不过是民间谣传、故作神话罢了。许是由于天气转变,改换水土的缘故也说不一定。”
碧云此刻不知怎答,只是有些愣住。
都道姜是老的辣,还是竺莫转了个弯儿:“这些话纵然是老奴也不曾信的,只是借此添添喜庆罢了。王府上下,只是储凤台外有这般景致可赏,别的院落里可都没有这等奇景能观呢。”
刘娥听到她话中提及了其它各处,才想起自己亦有多日不见秀芳,想她从前与自己分居两处,亦不曾去看过她,险些把这份姊妹情谊给忘了,于是,停下手中剪刀,将剪子放在一旁桌上,口中有些小声自语:“但不知秀芳姐姐此时怎么样了。”
倒是碧云听得真切,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秀芳姑娘?”
刘娥不曾说话,只是愣愣地坐在了锦凳上。
竺莫素来知她同秀芳的情谊非比寻常姊妹之情,其中胜似同胞亲生骨肉。屈指算来,刘娥也却有几日不曾见到秀芳,也不知何故,秀芳竟也未曾来过,其中实在让人心费猜疑。又见刘娥连日待在储凤台,鲜少出去走动,怕她如此长久下去,便是闷也要闷出三分病来,则想了法子:“姑娘既然多日不曾见着秀芳姑娘,何不去秀芳姑娘那儿去走走?想姑娘几日不曾出去,出去走动走动,一来看了秀芳姑娘;二来么,也熟悉王府风水,岂不是好的?”
竺莫这话正是刘娥心中所想,心里暗喜自己心事借竺莫之口说了出来,微微点了点头:“我正如此想法,连日不曾出去走动,我还真觉自家精神不济。”
“老奴这便去安排。”说着,则下了楼去。路过碧云面前,稍停一时,随即又使了眼色与她,想这碧云怎会不知其中意思,会意之下,只是点了点头,竺莫这才放心下楼。
好在这是楼上,虽至傍晚,还有点亮光,只觉得昏昏暗暗的,让人身上觉得有些凄寒。
刘娥缓缓起了身子,碧云则趁着这微弱虚光,找了披风为她扣上:“姑娘,时候不早,咱们赶紧出门罢!”
刘娥微微低下头来,撩动衣袖,提起裙来,这才微动莲步,二人便一同扶栏下去。
到了楼下,好在碧霞已经点了灯火,如若不然,可真要摸黑而行了。
刘娥唤过碧霞,原指望带着碧云碧霞一同前往,谁曾想,这还跨未出门槛,只听屋里有人叫住:“姑娘且慢行!”刘娥回头看去,原来是竺莫提着灯笼前来。竺莫随手将灯笼交与了碧云,吩咐道:“天将黑了,夜里行走恐多有不便。带上灯笼,也好作指路只用,以免路上摔了碰了,王爷可要心疼了。”
“有劳嬷嬷费心了。”刘娥微微躬身谢过。
竺莫又看了天色不早,又特意叮嘱了刘娥几句:“莫怪老奴啰嗦。外头天过傍晚时间,夜中寒气上来,姑娘此去可千万要早些回来,以免遭受寒霜之苦。”
“明白,嬷嬷替我思虑如此周全,娥儿心中自当谨记。”刘娥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人来,神思有些恍惚,眼前这人好似从前亲娘爱女、怜女之心,又不知脑中何故有如此想法。
“姑娘,咱们先行罢。”碧霞催了一声。
竺莫点了点头:“姑娘去罢。”竺莫话中尽是对刘娥寸寸关爱之情。
碧云打着灯笼前头引路,碧霞跟在刘娥身后,三人这才踏出了储凤台的门槛。
果然刚出储凤台行了不远时,那西方红日早已下去,东方悄然升起皎皎月色,天已然全黑了。虽是王府之中,在踏过小径之时,不知何处一阵寒鸦啼叫,惹得人浑身有些发怵。忽听前面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不觉已然行至那湖畔边上,踏着满地枫叶,风吹的飒飒作响,刘娥心里也有些感到凉了。
“这几日在储凤台我从不知秋寒已然如是,今夜行走,竟然倍感秋寒袭人。”刘娥喃喃道。
“储凤台里日日生着香料,又有暖墙隔着,姑娘当然不知天寒了。怎比奴婢们日夜来回伺候着,辛勤劳作?”碧云说这话时,脸上仍是挂着微笑,虽说为人奴婢,怎奈主子皆待人宽厚,心里也是欣慰。
“我瞧竺莫嬷嬷待诸人皆是热情,尤是咱们这般大的男女,却不知为何?”刘娥趁此机会问了碧云一句。
“姑娘不知。竺莫嬷嬷原是伺候宫里的,一直伺候着咱殿下生母。自打娘娘薨逝,殿下被分封出府。陛下为节约朝廷用度,特让娘娘宫里的人免除殉葬之灾,竺莫姑姑这才得以进王府侍奉。想那竺莫姑姑也是忒不容易,半生为奴为婢的,一生竟落得个无儿无女的下场,故将咱们这般大的皆视若己出。何况姑娘冰雪聪明,姑姑更是爱着还来不及呢!”碧云的话句句在湖边回响着。
正行着,刘娥此时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了脚步唤了碧霞:“你回头去罢殿下赏的那壶酒拿来。晚上天寒,再去厨房让人温好送来,我要与秀芳姐姐品酒作暖身之用。”碧霞受令,福了身子便回头去取。
待碧霞去后,刘娥这才让碧云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