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太医心中咯噔一声,有些迟疑地起了身,不安地看向对他依旧温柔微笑的连珏,身上却止不住地发冷。
连珏不再给他任何反对的机会,一手伸前延请,一手却不动声色地扶了言太医的胳膊。
言太医浑身脱力地闭了闭眼睛,吃力地迈开了脚步。
连府门外,连珏轻轻地放开言太医的胳膊,看着老头花白的须发间满布的细密的汗珠,嘴角收起了温柔地微笑,冷漠了双眼:“御医苑的张医保,庆历五年你告老还乡,未出燕京城门,第二日你便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哼,多少贵人寻你不见啊……”
“你……你怎么知道?”言太医闻言大惊,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金蝉脱壳……”连珏站在连府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石阶下瞬间佝偻的老头,冷笑,“这招用得妙,所有人都以为你连夜逃出了燕京,却没想到你不但还在这里……居然还敢挂着太医的招牌出诊。连某不得不佩服一句胆识过人。”
言太医此刻如干涸的鱼虾一般,微张着口,似乎呼吸都很困难的模样,这让连珏觉得好笑:“张医保,你为何怕成这样?”
“你……你……我……我……”最终,言太医撑不住了身子跌坐在连府门前的青石地板上。
可连珏却不为所动:“你自己造下的孽,就该自己来偿还。被你害死的人正等着你呢……”
“啊……”言太医浑身一个哆嗦。艰难地抬头,眼睁睁地看着连珏冷漠的背影消失在连府朱红的大门背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已是近子时的时辰了,藏锋阁依然以一丸红烛照亮,连珏坐在檀木大椅之间,隐藏在烛光的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庞和表情。
“做好了?”安静的藏锋阁内,连珏蓦地开口询问,空空如也的厅室内徒留了一丝回音。
“干净利落。”沙哑的声音如琴弦绞割着木头一般,却让连珏难得地听出了一丝不快。
挑眉,连珏看向一侧安静垂放的竹帘,帘外一抹黑色的纤细身影若隐若现:“他自杀了……”
黑衣人微有些诧异地眸光只是一闪而逝,紧接着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不悦地“嗯”了一声。
“我是该夸他胆大包天呢?还是该夸他胆小如鼠呢?”连珏嘴角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阴狠中带了浓浓的不屑,然,下一刻,连珏却猛地直起了身子,嘲讽的双眉复又狠狠地拧了起来,慢慢地,两只宽大有劲的双手交叉着搭在了一起,拇指间相互地磨搓着。黑衣人安静地站在一侧不去打搅,她太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动作内涵了,他在思考,而且是一件让他很意外的事情才对。
“查一查延诊阁……张医保虽是小人物,可他手里攥了几个命案呢,越是老鼠,就越有穿墙偷物的本事……”连珏磨搓的双指转的更快了,他眉宇间的川字纹愈发的深刻起来,“两年前他能用金蝉脱壳一招将众人瞒的滴水不漏……如今却只是选择一死了之……这不像是个聪明人所为……当年……有人帮他!影!找出这个人!”
“是!”黑衣人点头,下一刻,帘外已是没了踪影。连珏慢慢地松开交错的两手,将自己重新扔进了檀木大椅。
大楚民风开放,正月十五的灯节又叫花朝节,每逢当日,未婚配的少年少女们就可以出来游玩,观灯赏夜,成群结队,有的甚至是定过亲的男女或者是诉过情的情侣。
十五一大早,燕京集市上便已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气氛,因着今夜不宵禁,所有的商贩都攒着劲儿地想要大赚一笔。集市上从捏泥人老人的到卖馄饨的夫妇,售灯笼的小伙子到依墙卖笑的姑娘,都似乎高涨了几倍的热情。
“哎!那个小哥!”烟花街上的翠云园,二楼的姑娘衣衫半解,露出内里的红艳肚兜,未及梳洗的脸上仍是一层白粉,散乱的鬓发带着一股浓郁的风流气息,此刻正伸出一根涂了大红丹蔻的白嫩手指指着楼下一个卖面具的小商贩叫喊,“就你!哎!别看了!就说你呢!”
那小哥略略有些尴尬地抬头,望着女子因他的羞涩而咯咯大笑的模样红了脸,粗声粗气地道:“姑,姑娘有事?”
“你姑娘这浪*荡模样找你当然有事!还是云雨的好事呢!哈哈哈……”听着小贩局促的问话,那半遮掩的屋内藏着的姑娘们都忍不住地笑了,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大片,让楼下的男子更是羞愧不已。
“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表子就是表子!一辈子也脱不了这销金窟!走哪都带着你的风流样!”那之前的女子似乎被气着了,伸手狠狠地在屋内藏着的姑娘身上拧了一把,口中恶毒地啐道。
“哎呀!良芸姐姐,好疼呢……”那女子惊叫了一声,却再下一刻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还露出了脑袋望着楼下吃吃仰头看着她们的小贩,“哥哥,你上来给奴揉揉吧?”
“啊……”小贩似乎被吓着了,呆呆地张大了嘴吧。眼中只剩下了那个露出的小脑袋,狭长如凤的媚眼,小巧的红唇和鼻子,精致且白皙的下巴还有那长长地,优雅的脖颈……
“咕咚”小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傻样!”那之前被称为良芸的姑娘翻了个白眼,瞬间失了兴致,猛地关上了窗户,并将这屋内一室的旖旎气息隔绝了起来。
“咯咯咯……”一旁的女孩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良芸气哼哼地模样,挑了挑眉,“姐姐,年龄大了就是得服老……”
“滚!”良芸瞬间将一盒胭脂扔向那挑衅的小姑娘,奈何她伸手很是灵活,一个歪头,错过了那迎面而来的脂粉盒,只是依旧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着良芸,下一刻,眼中已是聚满了泪珠。
“姐姐……你就这么讨厌仙儿么?”
“滚!敢再来我屋里,我就拔了你的皮!”良芸气急,大红丹蔻的手指指着涂了炼油的木门,眼中似乎蹿起了火苗。
小姑娘冷笑了一声:“妹妹胆儿小,你可别吓我!也不知道妈妈瞧了你这模样得气成什么样呢。姐姐虽然过了气,但也还算是咱们翠云园的老招牌了不是?妹妹可不敢怠慢呢。行了,今日找姐姐也叙够了,仙儿就先告辞了。啊哈……昨夜张公子可把仙儿累坏了……咯咯咯……”
眼看着小姑娘扭着如柳的水蛇腰出了房门,良芸才脱力一般地坐在了梳妆凳上。忍不住的泪水将脸上覆盖的白粉糊了一片。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良芸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便死死地咬住了一口呜咽。许久,待自己的气吸匀了,才叹息着开口,“都是靠着园子混的,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有本事,就学学人家尹初,坐上百花宴的头牌!”
没了青楼姑娘们的调笑,那卖面具的小贩似乎有些失落,呆呆地回了自己的摊位,也顾不得别人对他的指点,只是有些沮丧地垂了双肩。
“这个怎么卖?”蓦地,一道低沉却很有磁性的声音在沮丧的小贩摊前响起。
“啊?啊……这个是六个铜板。”小贩抬眼瞧见来人,一个激灵,瞬间恢复了精神,干涩地喉头滚动了一下。来人也不看他,只是把玩着手上点了红妆的美人面具,顺手扔了六个铜板给小贩后进了翠云园。
“呼……”小贩这次是当真脱力地跌坐在了地上,随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有了力气,重新站了起来。
“哟!这位爷,来的好早!”翠云园的老鸨见着来人很是诧异,望着男子堪称俊美的脸庞,老鸨脸上的笑容别提多灿烂了。发福的身体却有着与它很不相称的灵活度,言语未落,老鸨依然站在了男子身边,“姑娘们都在休息呢,爷可有相熟的?哎呀,看奴家这番话说得,爷看着面生得很,怕是第一次来,要不让奴家给您介绍个好的?”
男子嘴角微勾,将面具慢慢地戴在自己脸上,歪了头问一旁的老鸨:“爷就喜欢这样的……你们家有么?”
“啊?”老鸨微微有些呆愣,看着眼前一张粉面上点缀着泪妆的美人,口中一顿,下一刻,却是自信地笑起来,对着楼上大声地喊着,“仙儿!下来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