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襄王……”连珏有些犹豫地开口,夏侯殷并不等他说完便举手阻止了他。他并非不明白连珏的担忧,也并非不晓得凌对锦儿的痴念……
转身,夏侯殷望着床上依旧悄无声息的连籽,心口疼的厉害,深深地吸了口气,夏侯殷在连籽床边坐了下来,修长的大手轻轻地包裹着连籽无力的小手,拉起,放置唇边,夏侯殷一向冷漠的眼睛里弥漫了一层满满的悲哀。
“让我与她再待一会。”许久之后,夏侯殷才轻轻的吐出这么一句话,连珏虽晓得这冒了多大的风险,可看着眼前哀伤的背影,他晓得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和痛苦,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就在外面。”言罢,连珏转身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天色已是黑的浓透了,闪闪的星子眨巴着眼睛,冷冷地观望着这安静地院子,连珏环了双臂靠在连籽屋门前的回廊圆柱上,安静地屏住了呼吸。
屋内,夏侯殷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抚上连籽弯弯的眉和闭合的双眼,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铺洒着一层淡淡的宁静,星光并不如月光一般明亮,屋内摇曳的蜡烛带着一种特有的光晕,将整个屋子都照的温暖安详。
夏侯殷的手指轻轻地滑过连籽的眼梢,顺着她瘦削的脸庞一直蜿蜒,最后停在了那抹没了血色的双唇之上。那里曾经开心地笑过,难过的哭过。无忧无虑地喊过他殷哥哥,也曾无比绝望地吐出过夏侯殷。这一切于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这些离开的日子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她还是他凤座上唯一的女主人,活生生的待在他的身边,看他批阅奏折,陪他下棋练武……
“锦儿……”夏侯殷从喉咙里发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儿,嘴角勾起的笑意温柔又爱恋,倾注了他毕生的痴念和不舍,“我能不能……不放你走……”
夏侯殷将昏睡的连籽轻轻地抱了起来,如婴儿一般抱进自己的怀中,冷薄的唇颤抖着贴近连籽白皙的脖颈,急促而大口地呼吸着独属于她的芬芳,仍是那个他熟悉的味道,只是多了一层他不熟悉的冷气,夏侯殷心中颤抖的厉害,他太明白那层冷气的来源了,那是忘痕花的气息……他亲手喂了她第一碗……
闭上双眼,夏侯殷怎么都无法忘记当日太监来报长亭殿废后自缢时的情景,彼时,他在做什么?哦,他在陪着那个新进贵妃的女人喝茶……天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心不在焉,他心中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早些时候的加冕礼上,苏锦那句掷地有声地“夏侯殷”一直不停地在他耳边回绕。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夏侯殷几乎无法挥开她一声声的质问回音,甚至一不小心将茶洒了半边的身子,惹来梁皓雪的惊呼……
外头来回的小太监几乎是跌进昭阳殿的,林宜信又是怎么进来的?夏侯殷想不起来了,彼时彼刻耳边回荡的只有一句话
“皇上!皇后娘娘……殁了……”
皇后娘娘……殁了……
殁了……
殁了……
他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似乎还很镇定地对着梁皓雪说了什么……眼前模糊的是她不够真实的惊慌和难过,他并不相信那个消息的,所以,他出了昭阳殿,便狂奔着朝着长亭殿而去,甚至顾不得身后的随从和他辛苦维持的帝王威仪。
他到的时候,苏锦已经被放下了,他瞧着长亭殿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自动自发地后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一条能看清她的路,他在这头……而她在尽头,安静地躺在床上,卸下了刚刚还穿在身上的皇后仪服,一袭雪白亵衣披散着墨发,那样出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他却只能站在门口,不甘挪前一步,他想要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只是睡着了,但脚下如灌了铅一般,走不动,一步!也动不了……
他隐隐地意识到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他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床上女子苍白和绝望地脸,那一刻,他才明白,她的报复来的有多么的迅疾而痛快。她找准了他心口最软的七寸,一刀下去丝毫没有手软,直到他鲜血淋漓,痛苦万分到几近死去,都不罢休。
“天……天啊……”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吐出这么一句无力的话,大楚的九五至尊,少年登基的帝王皇尊,终于面对了自己无法掌控和解决的问题了……在他迫切地想要保护她的时候,她却轻而易举地将他的隐忍,他的坚持,他的努力……毁于一旦。
“不可能……”夏侯殷轻轻地一声叹息,下一刻已是发了狂地朝着床铺奔去,冷宫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粗糙而脏乱,唯有她的一切还是那么整洁,他几乎是将她从床上拽起来的,暴着青筋的双手紧紧地钳住她的肩头,青丝随着她无力垂下的脑袋铺散了一肩,这一刻,他才觉得,他的一切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第一次,体验了由死到生的感觉,便是耳畔后知后觉地那一句太医的话。
“皇上莫要如此,娘娘需平躺静养。”
如天籁,如春花,他苍白龟裂的世界瞬间恢复了色彩,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间杂了一点点的不敢置信,机械地扭头去看一侧焦急的老太医:“什……么?”
“娘娘怕是伤心至极,又加上白绫阻隔,一时闭了气……可毕竟伤了元气,需卧床静养。”老太医谨慎的道。
他经历了大喜大悲,整个人都如被掏空了一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上一片冷汗,整个人虚弱地如同大病初愈一样,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却仍然强撑着将苏锦的身子放平,替她掖好被角。
夏侯殷用脸颊摩挲着昏睡的连籽,那一天的记忆犹如阴间过了一遭一样,他宁愿放弃所有,也不愿意再来一次。可如今,看着毫无知觉的连籽,夏侯殷内心如打翻了五味杂瓶一样,后悔,心疼,愧疚……
“锦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夏侯殷长长地一声叹气,将薄唇印在了连籽毫无声息的苍白唇瓣上,辗转反侧地细细轻吻着。
“殷……哥哥……”
蓦地,连籽唇间发出模糊的呼唤,将夏侯殷整个人都定住了,颤抖着双眼去看怀中的女孩儿,看着她半闭半合的模样,夏侯殷亦是分不清楚她是否清醒。
“救我……”连籽半合的眼皮下,一双眼睛急切地左右转动着,似乎沉进了自己的世界和梦幻一样,可那明显不是个好梦。
“锦儿……锦儿……”夏侯殷温柔而急切地呼唤着,企图将她从睡梦中引出来,奈何连籽就如听不到一般,整个身子都因恐惧而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毒性……发作了……”夏侯殷意识到这一绝望的问题时,咬紧了牙关,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将女孩儿坚定地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