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进行一场漫长的旅行,不预定地点,完全听从老天的安排和心情的指挥,真正做到听天由命,指不定,会幸运的邂逅解开所有结扣的命中注定。
当我把远行的计划和叶子详述时,虽然她远在他乡,我仍能想象得出,她猛翻着白眼说‘靠’的模样。在我充满憧憬的为自己梦想中的‘解脱之旅’画下蓝图时,叶子聒噪地风凉话就没停过,冷水泼得汹涌澎湃。
说到底,她不赞成我为了给王夕活路的远行。
“不给她活路,难道送她上死地吗?”我问。
有时候,叶子会冷静得不像‘叶子’,“你确信她一定和祈是一类人吗?你确信她没了阿斯的爱、没了孩子,就一定走上祈一样的路?你是高估祈这类人的渲染力,还是低估了王夕坚韧的生命力?所以,是你傻呢吧。”
呐,叶子偶尔都精明得跟另一个人似的。
就算是我傻吧,谁叫我本来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为了不继续当叶子的喷筒,我很明智的转移了话题,“我帮你跟汪艺说分手了,希望没有做错。”
“嘁,话题转得真生硬,功力退步了你。”叶子的话语听不到一点异常,我便放心了,“不过,别指望我带礼物回来感谢你,你只是快我一步而已,我本来是打算回去了说的。”
叶子和汪艺走到今天以分手告终,不怪谁,终究两个人不合适,坚持了这些日子实属不易。
真的有合适、不合适一说。
收拾行李不能大张旗鼓进行,敏感时期,让婆婆和公公发现我有出走嫌疑,那真是使上三十六计都走不成了。丈夫每天规律上下班,对那晚的谈话绝口不提,我更没有主动提及的必要。问及王夕,他说派了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也请了阿姨照顾她日常,过些时候,她妈妈安排好老家事宜便会过来亲自照顾。
对此,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丈夫说过,王夕一直跟娘家人说他们三十岁前不会结婚,王家也就任由女儿留在大都市和男朋友一块儿打拼,因为,王家二老并不知道自家女婿是有钱人家独子,更不知道女婿三年前已婚,娶了另一个女人。
如果,王夕妈妈发现报刊杂志上已婚的夏总裁便是自家女儿交往多年、论及婚嫁的男朋友,他们要如何自圆其说。
王妈妈抵达的前一夜,我问丈夫,“让她妈妈来,你们想好假如穿帮了,要如何应对吗?”我到底管不住自家多管闲事的嘴巴,已经不日便要离开的人,何必呢。
丈夫坐在书桌前埋首公文,似乎对此毫不上心,“行李收拾妥当了吗?哪天的飞机?第一站决定好去哪了吗?”丈夫头也不抬,重心依旧是满桌文件,忙碌不停。
想了想,我还是转身去给他煮了杯惯喝的咖啡,十二分用心,当是最后一杯的壮烈。
瞧,煮了三年咖啡,他的喜好我摸得一清二楚。
话不投机,把咖啡放在伸手可及的距离,我转身回房。以前,我会找本书,窝在沙发上边看边等他,自从我决定远游后,再没有过,关系似乎回到了结婚之初的冰点。
有些后悔,当初居然抱有那么隐晦的期望。
“小璃。”
要进房间的刹那,丈夫叫住了我,“嗯?”我自然驻足,转身,等他下文,“真不改主意了吗?”
望进丈夫期待的双眼,我微笑摇头,他也笑了,像是抚慰,是告诉我不要为他担心吗?我不敢问。
伸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丈夫继续工作。
这是一个常常工作到深夜的男人,王夕以后会允许他带工作回家吗?起初,丈夫也坚持不带工作回家,公司加班到深更半夜是家常便饭,能记得抠出时间按时给王夕打电话,却永远忘记自己是否吃过饭,对秘书和助理的提醒全当耳旁风。直到有一次,丈夫胃痉挛上医院,他助理和我提起此事,我便让婆婆严令他下班后,即使有工作也必须带回家。
家里,有最亲近的人照顾他。
有些担心,如果王夕不让丈夫把工作带回家。
呵呵,差点忘了,夏家大宅里,做主的轮不上王夕,婆婆对独子的关爱一定不会让他在王夕面前有‘不平等条约’。
第二天一大早,丈夫不等公公婆婆起来便急匆匆出门,这使得婆婆满腹疑云,“小璃,阿斯最近很忙吗?老头子,你跟儿子说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他是总裁不是苦力。”
低头专心吃早餐,我总不能说丈夫去面见正牌丈母娘了吧。幸而公公不如这样大惊小怪,“年轻人能干就多干点,这夏氏以后都是他的,他不上心还指望谁?”
是啊,自己不上心还指望谁。
整体说来,早餐的气氛还是非常积极向上的,婆婆依然有数之不尽的话题引领我和公公踊跃发言,‘食之不语’的规条近乎摆设,婆婆这样快乐的人受不了太多拘束。
早餐结束后,婆婆安排好家宅事务便告别大家出门去了,听说是移居海外的老姐妹回来探亲,时间紧迫,见她们一班姐妹的时间有限。
婆婆难得这样欢天喜地出门,我面上、心中尽数言之不尽的欣羡——有多渴求这样恬淡的生活,只我自己最了解。
虽然婆婆特意交待了管家和花匠,但长辈不在,今天照顾一园花树的责任我理应一肩担下,在花匠指导下完成任务。
心无旁骛地给一株小树苗修剪参差不齐的枝叶,我已经确定今天会这样安宁的过去了的,却不料,公公把我叫去了布置古朴的茶室,并且已准备好一泡大红袍在等我。
茶盘旁的公公,沉静得看不出此次单独谈话的端倪,然而,我心中已在为丈夫和王夕打鼓。
目下,能让公公回避恩爱多年的妻子的事情,只有丈夫和王夕了。
乖顺地坐上公公指定的位子,在公公提示下拿起功夫杯将茶水一饮而尽,不知何味。
公公知我素来不喜喝茶,便没要我对这茶味说道个一二三,只在我喝完一杯后又倒了一杯,“年轻人学着品茗,未尝不是一件消磨时间的益事。”
明白公公今日主旨不在于此,既然知道彼此心思,我就不想拐弯抹角,“爸爸,您有话直说吧,小璃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还受得住。”是的,上次大闹研究所后,言家公子奇迹般的没有下文,我自然乐得在近来一小段时间修心养性。而公公如此深具智慧的人定然了解其中曲折,不会再跟我打哑谜,“阿斯最近一段时间恐怕不会回来了,你安抚下你妈妈。”
闻言,我感觉血凉进了骨子里,冻得我一个字说不出来。
然而,不待我全然读透字里句间的意思,公公又丢出把我炸得快要窒息死去的炸弹,“王夕妈妈我已经派人接了送过去,我同样明白你想保王夕和孩子的心情,所以,到目前为止,王夕的算盘还得以继续。”
公公平静得像是与我谈论今天天气一般,殊不知我十指已恨不得被掐进骨肉里,逼自己用痛来清醒神志,“爸爸是想王夕和阿斯主动放弃吗?”我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余,但又不得不问,丈夫竟然被亲父软禁,那么我呢?
一只脚已经跨出局外的人,我还能有什么作用?
工序井然的冲泡紫砂壶中茶,公公不疾不徐道来,“能主动放弃当然好。”想必公公也知道这有如天方夜谭,“但显然,包括你在内,你们仍执迷不悟。小璃,爸爸一直觉得你是悟性极高的孩子,对你的偏爱亦来自对你的欣赏,三年来,你方方面面,爸爸看在眼里欣慰在心里,因为到底没让阿斯娶错人。可在王夕这件事上,你和阿斯一样,教爸爸失望了。小璃,你必须接受的是,不论当初你是因何原因嫁进夏家,你都已经是夏少奶奶、夏家一份子,你有责任守护这个家的完整和荣耀。”
“我想后悔了,爸爸。”
轻轻浅浅道出来自本心的想法,公公只顿了顿手上动作,没有任何起伏的话语随即而来,“静下心,夏少奶奶不可能换人,不论爸爸同意与否。”深色茶水从盖上盖子的紫砂壶满溢,公公不以为意,“你的身份证和护照,爸爸会保管妥当,等到合适时间再安排你和阿斯、王夕会面,或者按你意愿去见,他们是否要让爸爸强行分开,就看你与他们的会面了。”
我相信,此时此刻瞪着公公的双眼视写满了不可思议的,以至于我以为我会一如三年前般愤而起身离去。事实上,我已没那时的冲动,不可思议后是渐渐平静,说不出的挫败感夺去大部分气力,只能无能为力闭上眼,借以逃避现实的无可奈何,尽力不把自己逼上绝路。
乐观一点,生活才不会成为煎熬。
少做那些奇形怪状的梦,失望少一点,希望才会多一点。
自觉拿起公公新倒的茶水,缓慢饮下,即使依然分辨不出任何味道,却比刚才的一饮而尽更像是夏少奶奶该有的举止:优雅安然。
亲自造就这一画面的公公终于展露合意的神色,嘴角有上扬的痕迹,“小璃,爸爸说过,害了谁都不会害你,更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伤害你,这句话永远有效。”
丈夫和王夕伤害了我吗?
公公的行为告诉我,是的。我以为,不是的,却没有人相信。为此,公公出其不意的软禁了丈夫,又轻而易举控制了我的活动范围,将远游的咽喉扼制住,然后,让我去当说客,不是威逼的逼迫,软硬兼施地分开两个相爱的人——这叫棒打鸳鸯。
大红袍在我喝来,与白水无异,但公公关于此茶的介绍,字字钻进我耳朵里,大脑的记忆系统自动将每一个字刻盘保存,我安心得仿佛没有出现过方才的惊诧。
本以为,毫无预兆的远游会得以顺利进行。
午饭时,管家来请公公和我,哪怕已让一肚子茶水填饱,我仍一同坐在了略显空旷的饭厅里,和公公共进午餐。饭桌上,没有了婆婆的话题,我始终开不了口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即便公公会关照我多吃些。
饭后,公公出门找老友下棋,我尚未练就得心应手的情绪转换功力,便一个人躲进视听室,企图用立体环绕的各种声音分散注意力,以免被下午回来的婆婆寻见漏洞。
编造丈夫因公外出的谎言,我早已炉火纯青。
心情低落终因震耳的音效得到缓解,但老天仿佛作对般见不得我好,非得在心情好转的当口,让管家传来‘噩耗’,“少奶奶,浅杉少爷来了,在茶室等您。”
所以,谁都见不得我好对不对?心惊得打发管家先行的话也不敢说,怕颤抖的声音招来疑惑。无力地挥退忠心管家,几下深呼吸后,我才找回站起的勇气,武装好上下里外每一个角落,我没有信心不拿刀子伤他。
等我犹犹豫豫走到茶室门前,再一次深呼吸调整情绪,示意恭候一侧的管家开门,我才慢悠悠踱进去,面无表情。
实在也挤不出、装不来什么表情。
言家公子似乎来了有一会儿,给他准备的红茶已经喝下三分有余,同样面无表情的看我在他对面坐下,不用猜也知道他心情不好,那么,是专程过来解气的吗?我与有荣焉。
近来,我已减弱了与之争斗的心思,但敌不动我不动,他喝喜欢的大吉岭,我自然挑了白开水,无言对坐我还做得到。
在我以为就这么做到饭点时,‘不动尊佛’的言家公子终于首开金口:“你要出门。”
其实,我不好奇言家公子知晓此事,只是他的陈述令人颇感压迫,我便没好气回了一句:“如你所知。”不管他知不知道计划暂停一事,至少,我是不愿亲口承认的。
于是,我和对坐死敌、却又是唯一弟弟的言家公子展开了诡异的一问一答模式。
“决定多久了?”
“从研究所回来当晚。”
“因为王夕还是生气?”
“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王夕的目标是夏少奶奶。”
“不是我就好。”
“妈妈会非常生气。”
“有你在。”
“我会把你弄死在外头。”
“随意,你高兴就好。”
是的,你高兴就好。你高兴了,就不会搞出这么多事,连累不相关的人。我倒是愿意被你弄死在外头,这样我们便两清了,再无丝毫瓜葛,谁教天不从人愿呢。
假如你知道姐姐走不了,你会不会和姐姐一样失望?
离开夏家势力范围,言家公子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对我下杀手。不过,耐心有余的他恐怕会用最令我恐惧的手段,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慢慢死在路上,成一缕孤魂,以慰八年前的孤灵。
得真心如此,肖宇轩此生无憾了。
莫名不悦的言家公子拧起眉,似是遇上什么难题一般,直勾勾的眼神不晓避讳,一副一定要在胞姐身上瞧出花来的气魄,坦白地教人发笑,只不过我实在有心无力了。
见他就不出下文,我有意给他台阶,“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如果清闲,可以留下来等晚饭,我让管家添几道你喜欢的菜。”
以前,他会找出各种理由拒绝,“好。”今天却出乎意料一口应下,连反悔的机会也不给我。
惊讶转眼即消,我总不能赶他,把不欢迎摆上台面。他要留便留好了,四个人的晚餐除了换个人,人数还是一样的。
既然可以不被纠缠,我无心深究言家公子好心肠的原因,起身回视听室继续观赏未完的影片才是正事。
窝进柔软舒适的沙发,怀抱叶子送的卡通抱枕,一臂的距离是满满一小推车零食,耳边环绕悲情曲调,配上剧情画面,好似感同身受般,被冷落许久的抽纸终于等来用武之地。
爱与不爱其实并不复杂,难懂的也只是那颗跳动的心。
为了爱,他的妻子慷慨赴死,实在比不出谁爱谁多一些,情到深处,旁余一切便已卑微,再无心逃出所谓‘注定’。
果然,情深不寿。
果然,悲剧不适合我。
影片结束后,失去光源的视听室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可我无意按动遥控令光亮再临,这会暴露我脸上残留的泪迹,使我的痛彻心扉无处躲藏。
反正,黑暗更适合舔舐伤口,更适合催我睡去,去梦里寻找遗失的幸福时光,即使假,但够美。
很久以前,每当我因为剧情悲伤而泪水连连时,总会有一个温暖包容的怀抱供我休憩,听我一字一句的诉说,然后柔声安慰,会亲吻我的头发、吻我的额头,发誓永远不会让我成为剧中女主角那样被迫坚强的人。
最后,怀抱的主人食言了。
“你应该明白,爱恨从来对等,我爱你多少就恨你多少,不偏袒任一方。曾经,我以为我可以通过这场大公无私的婚姻得到解脱,放自己一条生路。但三年来种种与之产生的结果,无一不证明我错了,很彻底。
我学着只留下恨,把过去的爱抛弃得一干二净,你又何苦用这情深意切的模样来迷人眼。我再难过、再寸步难行,我都有名义上的丈夫共同进退,你在三年前就已经多余了啊。”
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再怀念不已的温柔,再依依不舍的依靠……烙印骨上的记忆,这一刻,再临。
不同于丈夫的相似,这是心底切实的渴求。
你说过,当我伤心难过时,你一定第一个出现。所以,你回来履行诺言了吗?
“我错了,后悔了。离开你的每一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见你想到疯魔。我恨自己不能保护你,让你嫁进夏家受了这些年委屈,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对不起,对不起——”
声声道歉叩响封闭已久的心门,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哭声,满含对多年来种种的痛诉,肝肠寸断,直到声嘶力竭。
道歉声不绝于耳,又渐渐模糊远去,再没有动静。
到底是梦一场。
黑暗依旧的视听室里,许是适应的缘故,睁眼便一阵急切地口干舌燥也能顺利拿到矿泉水,猛灌几大口。
安静地仅听见喝水的咕噜声。
怎样的执念才让我还会做这种不可思议的梦。
无力地跌回沙发厚实的怀抱,我在计算自己发疯的可能性有多少,或者这样说,王夕生下孩子前,我疯的可能性大不大。假设,我如愿以偿的疯了,会不会成为丈夫和王夕的另一个契机?电视上,许多装疯的人成功了。
换了我,会不会成功?
哈,果不其然,我败给了一场梦吗,居然这么以为。
到底,我狠不下心让自己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