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王君梅还未归家,直至晚饭时间还没回来,想必是在外面吃了,众人便不等她,先行动筷。
用餐之时,杨坎瞧了一眼正狼吞虎咽的胡大少爷,端起酒盏敬了他道:“这两日承蒙胡公子款待,在下敬你一杯。”
“不要谢,你们一路照顾我家堂客,我还要谢谢你们嘞。”说着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敬完酒,杨坎贴过身去悄悄说道:“胡公子,我们一路送王姑娘过来,也算半个娘家人了,等她过门之后,你可不要怠慢了她啊。”
“这哪里的话,既然是老子的婆娘,当然要让她吃好喝好,养的白白胖胖的,再生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
“这,恕在下不敢苟同。公子你想,王姑娘家富万贯,自幼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早已看不上眼了。你若想哄她开心,得要知晓她所缺何物,方能投其所好。”
“哎哎哎,对头,有意思,那你讲讲她缺的是啥子。”
杨坎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与他悄声耳语道:“你想,王姑娘不远千里嫁来重庆,身边除却一个妹妹,举目无依,如此境况,最需要的乃是乡情。依在下拙见,你可专门为她建上绣楼一间,墙瓦漆柱均仿江南雅阁,卧房之内再按她旧时闺房铺排。恰好她与胡夫人是亲姐妹,若不知如何布置,还可向你夫人请教。王姑娘若见你如此有心,对你岂不更是欢喜得紧?”
胡公子闻言大喜,拍手笑道:“哎呀,老哥你讲的太巴适喽,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说着便拿起酒壶,为杨坎满上一杯。二人举杯交错,相谈甚欢。
入夜时分,王君梅方从姐妹家回来,蹑手蹑脚关上大门,便要回房休息,看面色似乎输了不少钱。王君梅步入中庭,却发现杨坎正拿着蒲扇,在天井下纳凉,满面红光,似是喝了不少酒。王君梅向他打了声招呼,劝道:“夜里院内阴凉,杨公子早些回房休息吧,别在外面着凉了。”
“不碍的,刚同你夫君喝了些酒,身子暖和呢。”
“他怎么又喝这么多酒,你也不劝劝他。”
杨坎笑道:“胡公子今日高兴,就多喝了几杯,不打紧。”
“呦,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美人在侧,大喜在即,人生乐事,夫复何求?”
王君梅面露不悦,哼道:“我当是什么好事,不就是姐姐来了,又跑不了他的。”
“王姑娘美貌,自不用说,你看当日初见,你家相公怕是连魂儿都教她勾了去啦,哈哈哈哈。”说罢,杨坎话锋一转,道:“我看胡公子倒是本性率直,应当不会厚此薄彼,喜新厌旧吧。何况你们本是姊妹,当姐姐的肯定不会与你争宠的。”
王君梅面上当即阴沉下来,嘴上却是应和着:“那是自然,姐姐刚嫁过来,我这做妹妹的当然要谦让着她。”
杨坎站起身来,凑近王君梅,悄声道:“胡夫人,在下听闻,王姑娘本应早早嫁来重庆,却都半路逃了回去,可真有此事?”
“你还不知道呢?本来我们姐妹是要一同嫁过来的,但离了杭州没几日,姐姐便留下一封书信,独自溜回家了。后来爹爹又差人几次将她送过来,却都让她逃了回去。”
“原来如此。”杨坎皱眉道:“那如此说来,王姑娘倒不一定真心愿意出嫁。说来也对,成婚之后,生子夺嫡,划分家产,也并不合她性子。”
“好了好了,我有些困倦,想先回房休息了,杨公子也早些睡吧。”王君梅脸色铁青,随意应付了几句便上楼去了。
杨坎回到客房,倒没什么倦意,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忽听得楼上有吵闹之声,而后伴有盆碗摔砸之响。细细听来,似有一妇人叫骂:“你这没良心的,我当初嫁过来你给我办了什么?她来了你就要给她建小楼?……”
杨坎也没心思再往下听,将枕头往头上一捂,便睡了。
次日,陈焱离一早起来,便嚷嚷着要出去游玩。谁知,王君梅昨日本说要领众人游览,今天却告称头痛,不想出门,连同其夫君胡大公子,也待在房内避而不见。王君兰放心不下,守在庭中等着。杨坎走去说道:“昨晚依稀听到令妹房中异动,恐是夫妻之间闹了什么口角,你今日就留在家中陪陪她吧。若能同她单独聊叙,则是最好,姐妹之间本该将话说得敞亮,以免闹出什么误会。”
王君兰点头称是,也照着办了。而杨、陈二人又在城中游耍一天,好不快活。
一行三人在胡家又度一天,转眼便到了告别之日。出发之时,三人收拾好行李,走出门来,见早有马车在外等候,另有两个瘦小车夫,戴着斗笠,帮着他们将行李搬至车上。临走之前三人本想再同王君兰道一声别,却被告知其卧病床上,无法出门,只好叹然作罢。
岳池,位于广安西北,顺庆府境内,南接重庆。马车出了临江门,向北而行。此程去途不远,只消两日便可到达。
猿啼还续,巴水回曲,车行一日,百里有余。虽说一路未经波折,可这俩年轻车夫驾车的功夫着实不敢恭维,上官仇看不下去,几次指教他们,就差亲自打马扬鞭了。时至傍晚,村郊驿路,上官仇将头探出车外,看见前方有家客舍,便叫车夫停下,招呼众人在此歇脚过夜。
三人刚下车,即有一跑堂伙计迎上前来,笑问:“几位客官,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上官仇摸出令牌,示与他看,说道:“看好了,你去把酒菜备上,再沏壶好茶,我们三人自此住上一晚。”
“好嘞,三位官爷请好。”那伙计拉着嗓子将三人请入店内,而后转身便去了后厨。
三人进屋坐定,杨坎笑道:“二位别慌点菜,车上还有两人,不请他们一同坐下吗?”
陈焱离不悦道:“那俩拇囊怂,让他们进来干嘛?”
“让他们进来,就知道啦。”杨坎起身出门,将马棚处二位车夫请了进来。只见那两人强憋着笑,走到桌旁,欠身道:“几位官人,有何吩咐。”
杨坎伸手将他斗笠一抽,大笑道:“行了,装什么装。”
“哎呀,我还没玩够呢!”那小厮咧嘴一笑,紧接着像变戏法一般将手往脸上一抹,再撕去嘴上胡须,竟露出个俏丽的小脸。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君兰,而另一个车夫毋须多问,自然是郑峰。
“哎,杨大哥,我们可都易了容,你是如何识破的?”
杨坎笑答:“若是看脸,自然认不出来,可你们这身板儿,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且退一步讲,纵是蜀人瘦小,可这赶路车夫,哪有踏着一双坤鞋的?”
上官仇见是王姑娘,起身惊问:“你怎么跟来了!赶快回去,你若遇到什么危险,让我如何向你妹妹交代?”
“不打紧的,我昨天和妹妹谈过了,还是她帮我出的主意呢。”
上官仇茫然道:“她的主意?怎么回事?”
王君兰笑道:“那天晚上我妹妹和妹夫吵架,你们可曾听到?昨天我去探望姐姐,见她身上青肿之处无数,若是换我嫁去,哪里会忍下这等怨气?”
正说着,听得后堂一声“来喽——”只见那小二端着茶壶茶杯碎步而来,抬头看到桌上多了两人,蓦得一愣,随即添了两个杯子,上前说道:“几位客官,来尝尝本店的竹叶新茶。”
说着,那小二将茶水放在上官仇面前,而后将其余茶杯分于众人,再将两盏空杯补满茶水。倒完之后,便下去了。
王君兰驾了一天车马,刚好此时口中甚干,道了一句:“来得正好。”说着便拿起茶杯,张口欲饮。谁知上官仇突然拍案而起,一把夺过茶杯,掷于地上,将其摔得粉碎。王君兰一时惊悸,不知所措,却听上官仇怒道:“你现在就回去!”
王君兰也是满腹委屈,当即与他顶起嘴来。陈焱离不作理会,自顾端起杯子,正要喝茶,杨坎忙引手拦下,道:“且慢。”
“咋的他不让人喝茶,你也不让喝?”陈焱离不满道。
杨坎正要解释,但耳边男女争执之声甚烦,无奈之下大喊一声:“都别吵,听我说!”其余几人霎时静了下来。
只见杨坎双手撑桌,起身前探,低声说道:“此地乃是黑店,茶水之中恐已下毒,我们当速速离去。”
“黑店?何以见得?”上官仇问道。
“寻常茶馆客舍,都是先将空杯摆好,再行斟茶,怎有在后厨把茶倒好,再端上来的道理?此外,跑堂小二肩上常搭一抹布,以备随时擦拭桌椅,可这人肩上白布一尘不染,哪里像是干活的人?再看那账房先生,明明桌上没有账本,算盘却打得乱响,怕是心里在打我们的算盘吧。”
众人听其一言,皆背生冷汗,好在杨坎明察入微,才免遭歹人暗算。几人起身欲走,忽闻账房先生哑声说道:“几位客官,本店招牌好菜“算珠飘香骨”,不等吃完在走吗?”
话音刚落,见那老者从算盘上摘下几颗算珠,甩手射出。上官仇急忙将王姑娘护在身后,起脚掀翻桌子,执案为盾,只听“噗,噗”几响,那几颗铜珠深深嵌在桌子里。
上官仇拱手道:“还请前辈手下留情。”说罢,便让杨、陈二人护送王姑娘上车,自己持枪殿后。
众人正要出门,却听那老者大喝一声:“你好大的胆,给我拿下!”紧接着房檐之上兀然脚步大作,接二连三跳下几个黑衣人来,手持各式兵器,拦住去路。
杨坎起斧而前,欲将来者逼退,不料被其架钩一拦,翻手横引,浑身劲力顿时卸得一干二净。杨坎心中暗呼来者非比寻常,转头忽见王君兰抄起凳子向那几人砸去。黑衣人趔身躲避,几人之中闪出一条缝来。上官仇见机振枪直入,左右横栏,开出一条道来。
杨坎慌忙护送王君兰与郑峰上车,回头看到上官、陈二人直落下风,对方又有账房老者铜珠暗助,不敢帮忙,却心生一计。只见杨坎抱起马厩草料撒于门前,又挥斧斩断客舍门口所悬灯笼,取其火烛点燃干草,向屋内高呼:“我将这屋子烧了,你二人封住门口,莫教他们出来。”
此言一出,屋内贼人心慌急意,纷纷夺路而出。杨坎匿于门外,见有敌人出来,将斧贴地暗中劈扫,斩其胫骨,直接便教两贼倒地不起。屋内上官、陈二人得以解围,突出门外,陈焱离见有贼人倒地,抄刀便杀,却被上官仇架枪挡住,道:“留其性命,上车要紧。”
上官仇一路护着其余人等上了马车,而后飞身跃马,驾车夺路而逃。几名黑衣人欲骑马去追,却惊觉厩内马匹均被郑峰割断栓绳,已跑得无影无踪。屋内老者跑出门来,怒不可遏,朝远去车马嘶声吼道:“你们给我等着,下次相见,老夫捏死你们!”
渠江河畔,上官仇驾车星夜兼行,时至次日,方到广安城内。众人在城中歇息一日,再作出发。出广安向西不远,便是岳池,虽眼看君命临近完成,杨坎心中却忐忑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