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县,位于巴蜀东北,重庆、顺庆两府交界处,自古便为川东粮仓,亦有“银城”之誉。车行垄上,沿路可见千里稻田,不得边际,而现在正值寒冬农闲,各家早已收了稻子,安享清闲,以迎新春。只有依稀几块甘蔗地里,还有农人冒着细雨,忙着收割。
一行五人终于来到岳池县,几人先在县城之内用了午餐,便去寻找程济教授。本来王、郑二人也欲同往,但上官仇拒却道:“当日受命之时只有我们三人,你二人若要同往恐不好解释。不如你们先去周边游耍,待我们送信完毕,入夜之前于驿站会合。”
杨坎道是他怕与此二人一道,届时分发赏金之时不好调配,也就未作多想。
三人与王、郑二人分开之后,沿路打听程济住处,然岳池虽小,路上行人却没几个知晓。几人正走着,杨坎忽瞅见路旁有一算命卦摊,摆摊的乃是一邋遢道士,一把年纪,侧卧在地上,嘴里哼着小曲儿。见到三人走来,那老道眼前一亮,招手喊道:“来来来,本天师我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前知一千年,后晓五百载。诸位少侠来算一卦喽,不准不要钱啦。”
杨坎听了暗自好笑,便要前去逗逗他。
“道长,敢问您是什么都能算?”杨坎揖手道。
“没错,什么都能算。”
“什么都知道?”
“对头,什么都晓得。”
“那还请您帮我算算本地程济教授所居何处?”杨坎笑道。
“这……找人不行,找人算不了。”
“为何找人算不了?”
“那是……嗯,你要算卦,只能算自己的事。你说要算那程啥子教授的住处,你就把他喊来我才能算嘛,这人不来我能算个锤子?”
“那我给自己算上一卦可好?”
“好的,好的,嘿嘿,你是要看相还是测字?”
“测字吧。”说罢,杨坎便坐至摊前,提笔写下了一个“云”字。杨坎刚刚写罢,便闻上官仇朝他说道:“杨兄台,江湖骗子莫要理会,别耽搁了时间。”
“不消太久,我且听听这位道长如何说的。”
只见这老道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念叨了一阵,忽然高声说道:“哎呀,这位小兄弟,你这个卦象乃是大凶之兆啊。”
“哦?从何说来?”
那老道指着杨坎刚写的字说道:“你看,你所测之字乃是个‘云’。这云上乃是仙家之所,若有神灵庇佑,即为祥云,则万事大吉。反之若有妖魔作祟,则为乌云,将诸事不顺。你看今日天色,阴云遍天,连绵万里,恐怕你将遭血光之灾啊。”
“休听他胡言乱语,我们走吧。”上官仇拉住杨坎,让他离去。
“不急不急。”杨坎站起身来,问那老道:“敢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哎嘿,那是自然,只要你肯破财免灾,贫道我自有办法。”
杨坎自然不信,这边上官仇催得又紧,便从钱袋中随便掏出一块银子,扔给那老道,说道:“也好,看你说了半天,拿去买些甘蔗解解渴吧。”
老道伸出双手一捧,看见手心碎银足足一两多重,忙称谢道:“哎呦,谢谢公子,贫道定当助你化险为夷。”
打赏之后,杨坎便不再理会那疯癫老道,随同其余二人继续寻找。几人一路问询,终于打听到了程济教授住处。由于该地偏僻难寻,那指路之人说要引路前往,一行三人欣然同意。
几人穿梭巷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破庙,引路之人推开大门,将众人带了进去。进门之后,便见几名精壮汉子,身着青袍小帽,似已恭候多时。
上官仇说明来历,那为首之人原地未动,问道:“你们可有令牌?”
“有的。”上官仇拿出令牌,便有身旁侍从取了令牌,呈于头领。那头领看后,示意侍从交还回去,冷声道:“很好,你们随我来领赏钱。”
杨坎心觉有异,抱拳说道:“此信乃圣上钦笔写与程济教授,还请诸位将程教授请出来,否则在下恕难从命。”
“哼哼,程济?”那首领冷笑道:“那老东西正在顺庆府大牢里关着呢,既然你们急着想见他,来人啊,给我拿下!”
杨坎大惊,心想:“莫非他们隶属诸藩叛党,私自扣了程教授,好来截取皇上书信?”于是,杨坎当即掏出书信,佯装欲撕,厉声道:“圣上有喻,此信只当交与程济教授,若你等定要抢夺,那信中内容便谁也看不到了。”
只听那首领蔑笑一声:“呵,无知小儿,真是可笑。”说罢便挥手示意属下动手。
眼见几名持刀侍从步步紧逼,杨坎心中慌乱,斜眼瞥视其余二人动静。见得陈焱离已将钢刀拔出鞘来,但上官仇却依然按兵不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呼喊:“里面等一下!”
众侍从闻言,稍稍停步,只见一众黑衣男子鱼贯而入,押着两人,竟是王君兰与郑峰。三人惊愕之余,却见一黑衣男子与那首领耳语几句,而后转过身来,哂笑道:“哼哼,我们又见面了,老夫早先说过,此次相见便要你们的命。”
杨坎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前些日子道边黑店里的账房老者,此时竟与朝廷中人混在一起,不知是官匪勾结,还是蓄意乔装。杨坎不及多想,只听那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将他们一并拿下。”周边侍从抽刀欲上。
“且慢,他二人与此事无关,莫要连累无辜!”上官仇终于开口道:“若统领一意孤行,上官某只好抗命不从。”
话音未落,一众青袍侍从与黑衣男子已将三人团团围困。杨坎正欲弃兵投降,忽听头上有怪笑传来:“哎嘿嘿哈哈,你们这些当官跑腿的,原来就晓得以多欺少,真是羞死个人喽,哎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庙堂房上,坐一邋遢老道,翘腿啃着甘蔗,想必适才言语,乃是此人所讲。一干侍从见是一疯癫老道,未予理会,持刀围近,要缴三人兵械。陈焱离哪肯坐以待毙,怒吼一记便要杀出阵去。蓦然耳边“刷、刷”两声,只见两根一人多高的紫皮甘蔗,深深插入地中,众人一愣,又听房上声来:“哎,贫道我收人钱财,自然替人消灾,你们打架我不管,就是莫碰那幺娃娃儿。”
“哼,多管闲事。”那账房老者闷哼一声,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三颗铜球,甩手向那老道打去。
“小心!”杨坎刚一开口,即见那老道偏身侧闪,躲开飞珠,而后张口朝下一喷,将院内众侍从吐得满脸甘蔗渣子。
这下院内青黑衣袍者均被激怒,当即分出半数人马跳上房去,捉拿老道。眼见合围之人锐减,上官、陈二人断然突围。
杨坎见众人开打,怕引火烧身,急忙将手中书信丢往院中角落,欲将敌人引开。可围攻之人根本不管书信,直朝杨坎扑去,好在房上又是一根甘蔗飞来,才助杨坎解围。
院中激战正酣,却听房上惨叫叠起,抬首看去,见那老道手舞半截甘蔗,化棍为剑,抢险截击,其势刚劲如松,迅疾如风,不下几个回合,便将上房之人一一打落。那青衣首领见老道身手不凡,便留两名手下看押王、郑二人,自己率其余部众上房迎战。
老道见那首领上屋,乐道:“嘿,你这坏蛋头头也上来啦,看贫道我怎么教训你。”
那首领鼻中一哼,赤手空拳冲上前去。老道提杆一戳,点其手背,再移步右闪,欲袭其侧腰。不料那人翻手抵住甘蔗,横拉桥马,左手一扫,便将这甘蔗切为两截。
老道“呦”了一声,后撤尺许,方见那首领手上套着钩爪臂甲,忙从瓦上再抄起一根甘蔗,蹬步退到房脊之上,左劈右踹,将两名喽啰打下房去。还未收招,便见那首领一跃而上,双爪虚晃,引老道举竿招架,却倏然沉桥探腰,双腿旋身低扫,将老道踢了个踉跄,而后起手一招“鹰挚狼食”,直袭面门。
老道挨上一脚,险些跌倒,见对手双爪直扑而来,慌忙架起甘蔗卡在钩爪间隙,奋力顶住。可甘蔗毕竟草木之躯,怎能抵挡精钢之爪,被那首领左右横拉,直接切为三段,而后低旋横掠,再袭下盘。老道失了兵器,只好将手里半截甘蔗往房脊上猛然一杵,借力后跳,再将手上两截断竿掷出退敌,然后翻身一跃,下了庙顶。
杨坎在人群之中,腹背受敌,眼见性命不保,忽见那老道闪身而至,起掌便将敌人拍退,而后绕步拎起杨坎后领,腾身而起,稳稳落在院门之上。有道是:
松风鹤骨一剑青,惊云飞燕蜀山亭。
逍遥纵酒三千里,江湖别后再独行。
此时,院内数人虽不分胜负,但上官、陈二人未落下风。看押王、郑二人的两位黑衣人,见院中房上战况胶着,却不能相助,心中甚是焦急。王君兰见其分神,果断抬手擒他腕骨,迅然翻手,反其关节将他扣住,左膝微曲制其小腿,再以左手扣住琵琶骨,压肩逆转,卸其关节,逼他钢刀脱手。
另一黑衣人见同伴遭难,急忙去救,却遭郑峰抬脚一绊,摔倒在地。王、郑脱险之后,赶忙赶赴院中,与其余两人会合。
四人院中站定,见房上众敌纷纷跳入院中,之前虽有老道相助,折损敌人数名,然而依旧敌众我寡,不好应对。杨坎担忧友人安危,便向老道求助:“道长,如此下去,怕要两败俱伤,你可有脱身之计?”
那老道甩袖道:“这帮龟儿子凶恶的很,老头子我多日没动拳脚,再打下去也吃不消。你们速速出门,贫道这里自有手段拦住他们。”
院内四人闻言,便由上官仇持枪殿后,虚步后撤,其余三人迅速逃出门外。院内众敌追上前来,却见老道纵身跃起,振袖一挥,眨眼之间甩出数十枚暗器,好似群星暴雨,洒落院中,登时硝烟四起,火光弥漫,炸得院内敌众仓皇逃窜。恰有一侍从认得老道招式,一边躲避一边喊道:“‘九打十八破’,这老东西是青城派的!”
待硝烟散去,院内诸人望向门口,却哪儿有老道踪影。出门看去,其余人等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