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火光乍起之时,杨坎等人趁机奔走,跑到主街之后,方才缓步歇息。回头看去,见那老道一路小跑跟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哎呦,不行了,老头儿我跑不动了。你们先去城南,出城十里有处道观,你们先到观中躲避一会儿,待我寻个地方歇息片刻再来找你们。”
众人谢过道长,便向城南跑去。出了县城未过许久,便见一处破败道观,兀自立在路边。几人走进观内暂坐歇息,杨坎正暗自庆幸早先算卦请那老道消灾,却闻上官仇忽然向他发难道:“杨坎,你究竟武艺如何?还请如实道来。”
杨坎脑壳一懵,心想终究瞒不过去,再作欺瞒无益,便支支吾吾道:“其实……在下武功甚浅,只是……只是从父母出习得一些皮毛,谈不得精通。”
上官仇闻言,迅即抡起拳头打在杨坎脸上。杨坎避之不及,被打翻在地。其余同伴见有内讧,急忙劝阻,可上官仇不予动容,厉声正色道:“杨慕云,你既不精武艺,又如何赢得擂台,与我等同行?”说着,上官仇一把擒住杨坎手臂,按指搭脉,察觉杨坎经络之中内息微弱,全然不像武功高强之人。
未等杨坎回答,上官仇便愤而将他手臂摔开,背身道:“我不知你当日耍何手段,但若你当真不通武艺,还请自行离去,莫与我等一路,以免伤及性命。”
杨坎被打得脸颊青肿,嘴角破裂,只好诺诺道:“当时擂台之上,我只打了那人一下,可不知怎的他竟倒了,我也赢得莫名其妙……”
杨坎还未说完,上官仇转身持枪指向杨坎,怒而打断道:“一派胡言!你若不会武功,他怎会自己倒下?上官某平生最为鄙夷欺名盗世之徒,若你再敢巧言令色,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其余三人见上官仇动了真怒,皆哑然不语。杨坎别无他法,只好捂嘴告饶道:“上官兄息怒,当日情景乃是如此这般……”
接着,杨坎便将打擂之时前前后后,不分巨细,皆告予上官仇。上官仇听罢,眉头紧锁,收枪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若依你所言,那任家后生使的当是一套‘三十六路封脉手’。”
杨坎见上官仇神色稍缓,为分其心神,避重就轻,假意追问道:“不知这‘三十六路封脉手’是何武功,在下愿闻其详。”
上官仇娓娓道来:“此路武功乃云南任氏绝学,是以极快手法连点人周身三十六处经穴,并以真气埋于经络之中。寻常点穴功夫仅是将穴位封住,若遇内力雄厚之人,往往难有成效。而此招则是以气为引,藏于对手诸穴位中,再辅以身法缠打,诱其出招。待片刻之后,真气爆发,于此期间,中招之人调用真气越多,便反噬越大。因以无论内力何等浑厚之人,也是经受不住。”
说着,上官仇忽然叹道:“中此招者,无论反噬多强,都只损内力,不伤性命,故其虽是胜负之手,却又为至仁至义之学。唉,可惜那任家后生,自己身负重伤,生死难测,却让你这竖子捡了便宜。”
杨坎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侥幸得胜,乃全凭任公子遗力相助,一想至此,不由唏嘘万千,黯然道:“我只道当日擂台胜得不武,个中原委也方今日知晓。任公子于我恩若再生,若他因此丧命,在下只当愧疚余生。然而江湖诸事,往往身不由己,在下若未冒名领赏,怕是连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一路之上,我也曾以实相告,然我既已允诺司马,又应言之有信,这才落得当今这步境地。”
上官仇略加回忆一番,憬然有悟。“原来杨坎早已数次诉诸实情,细细想来,怕是当真错怪了他。看他如此言语,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怪我一时糊涂,意气用事了。”
于是,上官仇躬身致歉道:“杨兄台,恕我适才无理,多多得罪。任公子一事,与你并无干系,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同行至此,想必你也自有苦衷,然而今日既已挑明,那还请你自行离去,找处太平乡里安家置业吧。”
正说着,观外忽有脚步声起。陈焱离靠立门口,当即拔出刀来,朝外窥看。只听得门外一声“哎,我来啦,我来啦,你们可都在里面呢?”原来是那老道赶了过来,众人才松了口气。
那老道咧嘴嬉笑着晃进观来,搭眼便瞧见杨坎手捂腮帮蹲坐一旁,便上前调笑道:“哎呦,少侠,你这是咋的啦?莫不是走得急了,在哪儿摔的噻?唉,都怪贫道,本来说的要助你消灾,可未曾想才一炷香的功夫不见,你还是遭了血光之灾,哈哈哈哈。”
王君兰与郑峰听了,掩面窃笑。郑峰笑了一会,突然发现地上有依稀几点血迹,便朝那老道笑道:“嘿嘿,道长,你先别说他了,你自己不也遭了血光之灾吗?”
那老道拂袖道:“哎,别提啦。那龟儿子歹毒的很,往他靴子上装了刀片,你们看看。”说着,那老道将裤腿撩起,见有三条血痕,深深嵌在迎面骨上。
王君兰见他伤势颇重,赶忙往包裹里取来十灰散,说道:“道长你先别动,我去帮你包扎一下。”
“嗨,不用了幺妹儿,我点了穴道止过血啦。”那老道话虽如此,却还是伸出腿来,让王君兰敷药包扎。
待王君兰包扎完毕,那老道瞅这女娃娃越看越欢喜,说道:“幺妹儿,贫道看你还有点儿身手,你若不嫌弃,要不要让我带你去峨眉山上,学几招中用的把式?”
“好啊好啊!”王君兰喜出望外,拍手应道。
“别听他乱讲,峨眉一派早让先帝平了,你去找谁学武功?还不如早日回到重庆,安心嫁人度日。”
“诶,此言差矣。”那老道竖指一摇,说道:“这峨眉派虽是散了,但人却没散。现在那金顶之上,还有一帮弟子修习武艺,只要不立牌坊,这天高皇帝远的,当地州府也不会管。要说也都怪那几任掌门老尼,得罪谁不好,偏偏在那皇帝老儿起兵之时处处与他作对。真是自作孽啊,自作孽。”
王君兰也随之附和一声,又转头朝上官仇一吐舌头,气呼呼道:“哼,我那妹夫太没正形,我才不要嫁他呢。”
上官仇无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违背?你若不愿嫁他,那你要嫁谁?”
王君兰抬手扶颌,粉腮微鼓,笑道:“嗯,我要嫁的人呢,要武功高强,要相貌堂堂,还要对我无微不至。哎,还有,还要能唱歌给我听,嘻嘻。”
上官仇苦笑:“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杨坎正听那几人聊天,却猛然想到什么,说道:“道长,你这一路过来,若在途中留了血迹,教他们循着找到这里,那该如何是好?”
“哎呦,我这老糊涂!”老道往头上一拍,说道:“若要他们追来,那可不好办了,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快走吧。”
几人正欲出门,忽听屋外马蹄起伏,心中大凛,念道莫非那帮人马真的循迹而来。却见郑峰竖耳侧闻,压低声道:“诸位莫慌,这马蹄声甚是稀松,想必所来人马至多两三骑耳。我们先在观中设伏,待将他们擒住,再行离去。”
忽听门外马蹄声落,似是那帮人马意欲进观搜查。郑峰忙从杂物堆里扯出一条麻绳,与王君兰各执一端做成绊子,上官仇与陈焱离执兵伏于两侧,静待敌人上门。
未几,便见两名黑衣男子跨入门来。王、郑二人合力拉绳,教那绊索悬升而起。可这两人并非等闲之辈,见地上忽现绳索,齐齐跃起躲避。可上官仇早已暗待多时,见他二人跳起,瞬间出枪扫其胫骨,将他二人绊倒在地。陈焱离见状,箭步而出,补上两刀,此二人当即身首异处。
王君兰还未习惯此等场面,掩面尖叫。而上官仇则叱道:“我已将人绊倒,只消把他们绑住便可,你为何害其性命?”
陈焱离不屑道:“你那愣棒,这俩杂怂要来杀我,怎的就不许我杀他们?”
那老道接话道:“那我问你,你若见狗要咬你,那你还能去咬狗噻?”
“狗肉好吃,为何不能咬?”
上官仇无言以对,只好动身将尸体藏于屋后,再以土石掩盖血迹。杨坎见了,劝道:“上官兄,他们若寻找至此,再做遮掩也无多用,不如省下时间,早些逃离此地。”
上官仇想来也是,便带领众人走至路旁,见道边树上拴着两匹骏马。然而眼下共有六人,这就算两人一骑也是绝不够分,况且六人之中仅有上官仇精通骑术,是以骑马遁逃,断无可能。可若徒步脱走,被他们骑马追赶,更为凶险。
由是,杨坎建言道:“当下六人两马,自不能骑行南下,又不可折返岳阳雇佣车马,若再让他们追来,恐难走脱。依在下之言,不如我等两两结对,分散而行,待到重庆再行合流,如此可教他们难以发现我等行踪。”
杨坎本想拉王姑娘同行,却见王君兰紧紧贴在上官仇身后,不禁心中一紧。又见上官仇略加思忖,否决道:“断然不可,若我等齐心共济,尚有一战之力。可若依你所见,我们四散而行,岂不是给他们各个击破?杨坎兄台,我知你不会武功,留下只会徒增危险,若你肯听某一言,还是奉劝你趁早骑马远去吧。”
杨坎虽说早有离队之想,可当下被上官仇冷言劝退,心中难免有所不甘,于是说道:“可在下不通骑行之术,纵是有马也走不成啊。”
不料那老道却哈哈笑道:“嘿嘿哈哈,幺娃儿你不会骑马,好说的很,你看这不就行了吗。”说着,老道抱起杨坎,送至马鞍之上,再解开栓绳,朝马屁股狠狠踢上一脚。那马受惊狂奔,载着杨坎绝尘南去。
杨坎自没想到那老道竟强行送他上马,只好死死抱住马脖,任凭马匹穿行道中。然而他既不认路,又不知如何控马转向,更不敢跳下马来,别无他法,只能眼看快马窜入丛山密林之中。
马行山路,不知跑了多久,杨坎早已抱得两手酸麻,只知口中呼喊“吁——吁——”,却不懂提拉缰绳。渐渐这马跑得疲了,终于停下蹄来。杨坎趁机跳下马背,四顾查看,发现自己身处峻岭之间,山峦蔽日,不辨方向。
杨坎料想此处杳无人烟,若不得搭救,自己恐要饿死山中。于是杨坎四处搜寻,在山林之间摸索了个把时辰,忽见得前方溪水潺潺,正好自己口舌干燥,赶忙手脚并用跑去喝水。谁知山间卵石,均被溪水磨得湿滑无比,杨坎踏脚上去,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顺着涓流跌落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