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二人已到应天市集,见得前方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透过人群依稀见得擂台之上有人打斗,虽看不清楚招式,却依稀感到拳风袭面。
任、杨二人挤开人群,向那擂台边上行去,待离得近了,方看清这擂台乃是一丈余高的杉木圆台,四周竖了赤、白、黑、青四面金边大旗,旁有旋梯供人上下。
这擂台正前立有两根红漆旗柱,上书对联曰:“尊贤堂上,玉剑文锋雕碧落;国子监前,金翎史笔炳丹书。”杨坎见这联上的字写得丰筋多力,不由心生赞叹,忽听得任学斌在旁叫好道:“好!这招使得真妙!”
杨坎抬头望去,只见擂台之上两人形影交错,难分高下。其中一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一头扎眼的锈红头发,双拳刚猛无比,呼啸生风。然细看之下,他出拳之时,用的是纯刚之力,拳法却是刚柔并济,变幻百端,令人看了好生赞叹。
另一位则是一锦衣男子,面相长得文质彬彬,武功手段却是阴险狠辣。他使得一套鹰爪拳法,双臂如神鹰降世,啄目争珠,而那双腿又如铮铮铁钩,专扫下盘,使人上下难以兼顾。
这二人又缠斗了数十回合,那红发少年越攻越猛,双拳吞吐有如疾风骤雨,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要说这锦衣人的鹰爪拳,若施展开来则更是攻势凌厉,虚实难辨。再加其以擒拿断骨为长,若是敌人企图防御,不管其如何抵挡,都会被破了招架,分骨断筋。可这红发少年却是只攻不守,有进无退,且拳力刚猛,使人不敢妄攻。
那锦衣男子对敌阅历也不算浅,自知如此下去凶多吉少,便趁着对手出拳间隙,朝他小腿虚扫一记,而后陡然蹬地拔起,双爪摆出“鹰击长空”,直扑面门。那红发少年依然不知闪躲,直直出拳迎了上去。
锦衣男子料他如此,凌空直拿对手右臂,使出一招“化枭为鸠”,顺他右拳之势向后一扯,破其防御,而后身子落地,急转一周,紧接着“鹰扬虎噬”、“雕心鹰爪”、“鹰挚狼食”,一连串的狠辣招式如恶犬一般向对手连番扑来,刹那间便让他胸前多出了数十道血淋淋的抓痕。
那红发少年迎面吃了一整套毒招,疼痛难忍,却又无法抵挡。剧痛之中,红发少年怒目圆睁,运足浑身气力,大吼一声,内劲如怒海狂涛一般爆发而出,怒吼之声乘着气浪,一里之外犹可听闻,而擂台周围众人更是被震得头晕眼花,脑中嗡嗡作响。
那锦衣男子全然没有料到此人竟藏有如此雄厚之内力,双手十指齐齐被震得向四方歪折,身子也像被巨象撞击一般猛然弹飞出去,脑中就似有十万冤鬼凄叫之声,眼前雪花一片不辨乾坤。
锦衣人还未落地,依稀见得眼前闪过一条黑影,瞋目切齿,宛若修罗夜叉,像是他无数爪下冤魂寻仇而至,又似那冥府恶鬼索命而来。他还未来得及回忆生平种种,便被一记碎石断岳的铁拳直接打出擂台,重重摔在地上。
擂台之下的一干护卫之众,见有人被打下台来,急忙赶去将锦衣男子送去医治。那擂台礼官指示鼓手息鼓鸣锣,自己整了整衣冠,走上台去,行抱拳礼道:“少侠好功夫……”
没想他刚一开口,却见那红发少年骤然转身怒视,紧接一股沉重威压袭面而来,不由跌倒在地,险些摔下台去。再看那少年表情,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过了好半晌,这礼官见少年无伤人之意,便小心翼翼爬起身来,试探道:“少,少侠?”那少年似乎神志清明了些,缓缓应了一声,没有说话。礼官见他应声,便壮起胆来走上前道:“少侠武功卓尔不凡,若能为朝廷效力,实乃国之大幸。吾等已备千金赏赐,还请少侠随我而来。”
忽然,那红发少年竟像换了个人一般,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甚么武林大会,我当那球娃儿有三头六臂,原来就是个烂怂。”说罢便对擂下其他一众高手喊道:“你们还有谁要上来,爷爷能打他十个。”
话音刚落,便有人按捺不住站出身来,却被一旁同伴拦了回去。任学斌心中佩服那红发少年内力高强,却暗自思索:那人功力好生凶悍,但他内劲虽强,却透着一股邪气,怕是已入魔道。只是不知他修的何种妖功,若是走火入魔,怕有性命之虞。
待那礼官回来之后,任学斌便去报了名。虽说这打擂本是点到为止,然拳脚无眼,这生死状还是当签的。签罢,任学斌走到台下,轻身一跃,便跳到了擂台之上。台上站着一黑壮大汉,双手抱胸兀自站着,宛若木雕一般。
礼官先将比武细则宣读一通,令双方抱拳搭手,而后比武开始。只听铜锣一响,那大汉率先发难,一掌直击而来。任学斌不知对手套路,不敢贸然招架,便向后一闪,轻飘飘地退了两三步。
此时,擂台下方鼓点如雨,那黑壮大汉和着鼓声连着三掌劈来,只听“嘭,嘭,嘭”,铁掌呼啸竟盖住了隆隆鼓声。这三掌虽看似凶险,实际却为试探对手虚实,然而任学斌身法了得,倒退后跃,脚下生风,使那大汉根本摸不着衣角。
虽说这大汉三掌均落了空,任学斌却已将他武功看得分明。此人出掌声若雷震,然劲力所到之处,竟无一丝掌风。
这非是那人武艺不精,而是使得一门驭掌力内发而外敛的外家功夫,可将内劲尽聚于掌面,虽不能以掌风伤人,但若教他拍到身上,就是铜筋铁骨之人,也要碎掉几根骨头。
大汉贴步上前,再施一掌,只见任学斌身子微微一侧,同时凝聚真气于右手食指,使出一招隔空打穴。此招起势全无痕迹,出手疾如闪电,着指之处直中气海,不差分毫。
任家的点穴手法,讲求一招制敌,而在其中尤以此招隔空打穴最为难防。以任学斌的功力,能在七尺之外克敌机先,然而他这一指打在那大汉身上,竟似撞入海绵一般,气劲刚一碰到身体,便消散了大半。虽说能勉强封住穴道,但教那大汉真气一激,却又冲开了。
就在此时,忽从人群之中传来高喊之声:“黑牛,那匹夫今日欺侮了少爷,你若将他杀了,少爷重重有赏。”
任学斌循声看去,原是那刚刚教训的公子哥儿带人寻仇来了,再转身一看,那黑壮大汉已然目露杀机。
任学斌心中暗道:不好,此人竟是薛家门客,若他以命相搏,我恐难全身而退。此人内力远胜于我,寻常点穴手法全然无用,看来若不使出家门秘笈,绝无胜算。
任学斌神色陡变,利目剑眉,全然没了刚才的书生之气,迎着对手直冲而去。那大汉自负身怀护体神功,不作躲闪,向左虚探一掌试图封住任学斌的前进路线,若他闪躲,便将左手化为绵掌掩面横搂,同时右手作穿掌上下交攻。这一式名为“虚诱掩杀”,乃是贴身近战之时极为凶险的杀招。
可他万没想到,任学斌见铁掌拍来,不退反进,抢在他左掌之前绕至身后,同时左手顺势一拂,连点他乳中、乳根、期门三穴,而后贴身变位,右手绕至背后点他肺俞、厥阴俞、心俞三穴。大汉急忙转身,却及不上任学斌辗转腾挪,双手搂、打、腾、弹变幻无穷,又是暗点了几处大穴。
场面之上,任学斌看似占了上风,可他贴身短打,轻功迅捷多变,体力消耗极快,反观那大汉倒是以逸待劳,任学斌的点穴手法打在他身上,就像小鸡啄米,不痛不痒。
双方贴身缠斗了三四十招,难分高下,但任学斌不知是乏了还是怎的,渐渐转攻为守,看得台下杨坎甚是着急,心念如此下去,任学斌当凶多吉少。可他越是退守,对方便攻得越猛,好在任学斌仗他轻功卓绝,进退自如,一直毫发未损。
忽然,任学斌听得耳后风声,心觉有异,侧眼看去,竟是那薛家公子正拿一弹弓朝他打来。前方大汉攻的甚紧,背后又有飞石来袭,任学斌顾之不及,被那石子打中麻筋,小腿登时虚软无力,不由失声惊呼。
那大汉丝毫不予相让,一只铁掌紧随而来,只听一声闷响,震得台上尘土都扬了三分,而任学斌却纹丝不动,好似泥塑一般。良久,任学斌身子一颤,直直跪下,接着向前倒在台上。
胜负已分,鼓息锣起,台下声音却混杂不一,有叫好的,也有叫骂的。
“任公子!”杨坎见状,忙冲上台去。此时任学斌面色铁青,嘴唇黑紫,似是中毒之状。杨坎将他翻过身来,从他衣襟缝中隐隐见得胸口中掌之处浮着一只大黑手印,原来这黑壮汉子使的便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黑砂掌”。
这黑砂掌源于少林绝学“铁砂掌”,本是一硬功外壮之法,却有奸邪之人追求一掌毙命,将这练功的铁砂换成了淬毒的黑砂。习功之人每日练掌于毒砂之中,久而久之毒物渗入双手,使这套武功不单威力无比,还能透过内劲将毒气打入对手五脏六腑,实是一门阴毒功夫。任学斌中了这十成功力的一掌,已然毒发,恐是神仙难救。
杨坎正要将任学斌抬去送医,忽听台下薛家公子喊道:“黑牛,他们两个是一伙的,快去将那厮也给我捏死!”杨坎闻之,心中大呼不妙,早知与那薛家公子有隙,便不该上台来,断然放下任学斌便要下台。就在此时,锣声响起,而那大汉也早已堵在楼梯口处,封了杨坎退路。
杨坎这才明白,他们此番是定要置他于死地,既然下台不成,便跳下去,就算摔折腿脚也强过命丧于此。他虽不精武艺,反应倒是机敏,当即掉转头来向擂台另一边跑去。
没想这大汉脚力虽不及任学斌,却胜过杨坎数倍,三两步便追上前来,一掌封住杨坎去向。杨坎被逼得一退,只觉满头冷汗、脊背发凉,脑中刷过百十种对策,却看不到一丝生路。
那大汉丝毫不给杨坎喘息之机,缓缓一掌推来。这一手虽慢,却是虚招,无论杨坎怎样闪躲,以他的功夫都是避无可避。杨坎虽不晓对手使的是什么武功,但明白若被击上一掌也会立毙于此。他虽在书院修习过几年武艺,却已荒废多时,唯有这执壶点汤的手法每日勤习。事已至此,杨坎唯有赌命一搏,他看那大汉此招出的甚缓,便趁虚将手搭其铁臂之上,暗运引劲,顺势一捋,欲将此掌牵引开来。
要说杨坎平日用的茶壶,虽只有五六斤重,但要使出“口吐珍珠”的绝活,指间若没有数十斤的绵劲是绝无可能的。而且无论茶壶行得多快,只要速度不变,出水必然粘连成线,所以运壶之时,只会越来越快,行至最后,手上力道少说也有一百多斤。
那大汉见这小子竟敢搭手来挡,还道他找死,却猛然发现此人手中劲力一波更甚一波,绵绵不绝,似将他掌劲引入了汪洋大海之中,顷刻化为虚无。
杨坎虽武艺不精,毕竟也有几年功夫底子,他这右手势起,本能间将左腿化为弓步,抵住对手右膝,随之左肩一靠,左手起单鞭,直击大汉胸前。
杨坎这一手本没有多大力道,打在对手身上却像是打到一滩软绵绵的肉泥上一般,好似那大汉内力已尽数流失一空。紧接着,那黑牛竟如泥牛入水,硕大身躯轰然倒地,动弹不得。
见到此景,连同杨坎自己,在场众人皆是惊愕不已,台下一片哗然。要说最尴尬的,当数这擂台礼官了。此时那礼官脸上已是红一块、白一块的,他本想讨好薛家公子,便擅教锣手鸣锣开战,可没想胜的竟是这不起眼的小娃娃。虽然他心里也觉古怪,但是自己无赖在先,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此战,恐怕更下不来台,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台去。
“少侠武功超凡入圣……”那礼官满脸堆笑,又开始重复那一套陈词滥调,话语里却微微打着颤。他倒不是要奉承杨坎,只是他不知杨坎武功深浅,怕自己真惹上了什么武林高手,最后讨好宠臣不成反倒讨了个杀身之祸。
杨坎此时还未缓过劲来,躬身低头,大口喘着粗气,那礼官说的什么一概没有听见。别人还当杨坎是用了什么大巧若拙的神功,导致真元大损,实际上却是他刚从鬼门关口走一遭来,心有余悸,连衣衫都被冷汗浇透。
礼官耐着性子请了三遍,杨坎才慢慢透过气来,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指向躺在地上的任学斌。那礼官何等聪明之人,当然知晓其中意思,忙喊来守卫将任学斌抬去救治。杨坎见此,也算放了半个心,勉强直起身来随那礼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