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若到夜里,亦称“元宵”。大理虽是汉夷各族混居之地,却也久经中原文化浸染,故任家虽是白人,到了十五这天,医馆之中也早早挂起了许多灯笼。
元宵这天,各地州府常于夜里举办灯会,大理府亦不例外。此地虽是民族甚多,各族节日均不相同,但这元宵节却是一起过的。故而每年正月十五,大理集市之中便会张灯结彩,以迎夜市灯节。
这天上午,馆中弟子照常集于后院习武,而杨坎昨夜刚刚创了一套剑法,心中喜不自禁,故他虽是装模作样跟着马教头习练指法,心中却早已飘忽天外,每每想及剑法其中妙招,总不自觉暗笑出声。
马教头正给弟子摆正架子,侧眼瞥见杨坎嘴上偷笑,便用力咳嗽一声,而后捡起竹条,朝着杨坎脚下石板狠狠一抽,训斥道:“哎嘿你这小儿子,练着拳呢笑什么的?遇见什么好事了?”
杨坎虽知他不会真心下手,却也被吓了一跳,忙支支吾吾回道:“没……没什么。”
而马教头好似知晓杨坎心事一般,眯着眼睛,弯折竹条挑在杨坎下巴上,笑道:“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天是元宵节,你这小子想去灯会玩是不是?”
杨坎听得此话,便顺着挠头笑道:“诶嘿嘿,还是教头懂人心思,我这心里想些什么事情,真是全都瞒不过你。”
“那可不是,你这点儿小心思我要猜不透,那我这么多年教头不是白当了?哈哈哈哈。”马教头笑道:“好啦,我知道今天过节,你们都想出去玩儿,所以今儿个早上我便跟师傅请示了,让你们今天下午放半天假,好好去城里玩玩。”
“好哎!”众位弟子听了,皆欢呼雀跃,已是连半点练功的心思都没有了。马教头连喊了几声让众人重新站架练拳,却无人应他,只好无奈道:“唉,我就知道不能这么早告诉你们,你看看你们,这功还能不能练下去了。”
只见大师兄对马教头说道:“马教头,你这平时教我们的,翻来覆去就是那点儿东西,这难得今天过节,来给我们翻些花样可好?”
“我又不是没同你说过,这练武应当脚踏实地,一招一式从头学起,当年教头我可是学了两年基础,师父才肯授我高阶武艺。”
“别嘛教头,今天过节大家都这么开心,你就露一手给我们大家开个眼界呗。”
马教头略付思索,便点头道:“那好,且看我使一招厉害的给你们瞧瞧。”
说罢,马教头挽起袖子,跨步展开,而后右手弓背虚握,向外轻轻一揽,口中说道:“看这一招,名叫‘拂云手’。”
众人端坐四周看着,傻愣了一会儿,便听小皮说道:“这就完啦?”
话音刚落,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吵嚷起来,道是马教头太过敷衍了事。而马教头却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们不识货,别看这招就这么简单一下子,里面的学问高深着嘞,就怕你们没上三五个月还学不会它。”
“噫——马大宝你又说瞎话,就你这是掸灰的吧。”小皮嘲弄道。
马教头闻言,脸上一阵坏笑,便向小皮招手道:“来来来,小皮猴子,你不相信的话过来试一下。”
小皮虽好在嘴上逞能,但真摊到身上却怂的很,忙把身旁杨坎推出人群道:“我才不来呢,你找小师弟试去。”
杨坎对教头言语倒是半信半疑,既然被小皮推了出来,便想倒是试试无妨,遂对马教头抱拳说道:“那让弟子代小皮师兄试招可好?”
“那你可站好了。”
说着,马教头便再次挥手出招,以手背在杨坎胸前轻拂而过。这一手看似绵软无力,掸在杨坎身上,却教他忽感胸前连痛数记,不觉“哎呦”一声叫出口来,连退两步道:“这怎么还有暗劲的?”
“哈哈哈哈,早就叫你莫要小看了此招。”马教头笑道:“这‘拂云手’使的可是内家劲力,在拂手掠身之时,出其不意,以指背驭气屈击,可连打三处穴道,嘿嘿,厉害吧。”
听得大师兄道:“马教头,既然这招这么厉害,那你就教教我们呗?”
马教头摊手应道:“这可不是我不教你们,你们现在功夫尚浅,但这招拂云手是门内气外发的手艺,非得配上任家内功不可,所以就算现在教了你们,你们也用不来的。”
杨坎听得马教头谈及内功,忽地想起禅师昨夜所言,便问马教头道:“教头,不知今日沐讲禅师是否还来给我等授课?”
马教头闻言,抄起竹条往杨坎头上轻轻一敲,道:“我这现成的教头在这立着,你还问那禅师的事,怎么,是嫌我教得不好?”
“不敢,弟子只是念在禅师留之不久,想从他多学些东西。”
却听马教头道:“行了,人家沐讲禅师在这儿授业之时,你们几个都吊儿郎当不好好学,现在禅师已经走啦,看你们还跟他学什么。”
“禅师走了?”杨坎追问道:“他不在此地过了元宵再走吗?”
“今天早上你们几个懒虫还未起床之时,禅师就已辞别师父出门了,临行前还特意交代我好生照看你们这几个小子。不过他虽是离了医馆,却也没出大理,道是今夜恰逢元宵,要去天龙寺里诵经,你们没事儿可别去搅扰了他。”
杨坎听闻禅师辞去,心下怅然,念是如此良师,放诸世上怕也遇不到第二人。正值感慨之时,忽听马教头说道:“罢了罢了,我看你们今日也没什么心思练拳,那便这样好了,我来挑两个人出来切磋一下,好看看你等有无长进。”
说着,马教头撇嘴暗笑,搭眼扫过众人,继续说道:“小皮猴子,杨坎,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啥?咋的又是我们两个?马大宝你记仇!”小皮嘟嘴嚷嚷道。
“这可不是记仇,是因为教头我可喜欢死你啦。”马教头抬手狠狠按在小皮头上,而后直身干咳两声,说道:“众弟子中你们两个入门最晚,学艺时间也未差得几天,今日切磋,正好检验你俩有否认真练功。”
杨坎倒是满心叫苦,这些日子他尽把心思放在研修剑法之上,哪顾得白天练拳?而小皮这十余日下来已是大有长进,故虽未习得什么制敌妙法,却也能将杨坎压得透不过气来。
杨坎虽是身怀剑法绝技,却苦于手上没有兵器,被小皮连连逼退,出了场界。马教头见状,叫停二人,对杨坎笑道:“让你小子这几天不好好练功,你看,打不过小皮猴子了吧。你这小子可好好记住了,练功应求持之以恒,有道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唯有每日勤习,方能长进。”
说罢,马教头仰首看了看日头,便冲大伙说道:“好啦,现在你们可回去了,若要下午去大理城中看等,亦可留在馆中随我们一同过去。”
话音未落,只见众弟子一哄而散,抢出门去。
杨坎用了午饭,闲来无事可做,便独自回到医馆后院,眼观四下无人,便从墙角捡起一根竹竿,兀自练剑。正值挥洒畅快之际,忽听耳后有人讽道:“呦,我们任家功夫都是弹指点穴,概不伤人,怎么出来你这么个使兵器的?”
杨坎回身看去,却是大师兄。只听大师兄继续说道:“我们哥儿几个拜到任家学艺,都是交了银钱来的,但你这小子却听说是唐家来人,让馆主贴钱供你食宿学艺,是也不是?”
杨坎冷声对道:“是又如何?”
“哼,果然是唐门一路货色。我们济世堂到处都是行医救人,而你们唐家却善制毒杀人。今日见你使这兵器,招招狠绝,果然唐门中人,皆是一路歹毒货色。”
“你休要出口污蔑唐家!”杨坎厉声驳斥道。
“污蔑?哼,江湖皆知唐门鼠辈尽是暗箭伤人,还用得着我污蔑?”
“吾闻唐、任两家时代交好,这唐门好坏还用你来品论?”
听得大师兄啐道:“呸,你我两派正邪势不两立,我不想同你多言,以后你也别来扰我,还有小皮师弟。”
说罢,大师兄背身负手,大步离去了。但杨坎经他这么一通搅和,练剑的心思早已全无,索性扔了竹竿,寻处干净地方闭目卧躺。
未时三刻,济世堂提早闭门歇业,医馆众人也简单收拾之后,便一道动身去往大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