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却见胡奢少爷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见得王君梅,也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劈头盖脸痛骂一顿道:“妈个仙人铲铲,你这个憨懒婆娘,我让你回来拿荷包,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过来,在这嘀咕啥子呢?”
王君梅慌忙应道:“没,没干啥子,我就是跟他聊了两句。”
“那你们两在这里聊个啥子嘛?”胡大公子继续追问道。
杨坎恐王君梅惊慌失言,卖了破绽,便抢先替她答曰:“哦,是这样的,我此行回来重庆乃有要事赶赴璧山之中寻访唐门,但无奈此地车夫均不知唐家堡所在何处,在下也是走投无路,便找嫂夫人询问,耽搁了些许时间,还望公子莫怪。”
王君梅听得杨坎为她开脱,忙附和道:“对头,他就是想问我唐门在啥子地方,可你们做买卖的事情,我哪儿知道啊。”
胡大少爷闻言大笑道:“我就讲你这哈婆娘瓜米日眼嘞,他想去唐门,你就带他来找我嘞,你自个儿跟他呱唧呱唧有个哈嘛用?”
“咦?莫非胡公子知晓如何去往唐门?”
只听胡奢笑道:“那可当然,我们胡家与唐家做了几十年的生意,怎会不晓得唐门怎么走?哈哈哈哈。”
杨坎大喜过望,忙揖手道:“真是甚巧,不知可否烦请胡公子将所去道路告与在下?”
却见胡奢摆手道:“我们家往唐门取送货品都是下人做的,我又没去过唐门,怎么告诉你?不过你可以跟我回府,等下次他们去唐门之时再顺带把你捎上就好。”
杨坎忙躬身谢过胡公子,又见胡奢眯眼笑道:“嘿嘿,兄台,你既然此番要去唐门,那唐家堡内‘诗画双姝’你可晓得?”
杨坎闻言一愣,念想这胡大少爷问的应是唐诗、唐画二人,不知他所谓何事,便答曰:“在下略有耳闻,敢问胡公子可认识她们两个?”
“哈哈,那倒没有,不过老子早有耳闻,这唐门‘诗画双姝’个个貌赛天仙,若以我胡、唐两家关系,哪天能收了她们当老子填房,岂不美哉巴适?哈哈哈哈。”说着,胡奢也不管身侧王君梅嗔目怒视,直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朝她脸上狠狠亲上一口,大笑而去。
杨坎见状,赶忙跟在后面。他对胡奢此言虽未评上什么,但心中却想,这憨戆胖子还想染指唐诗、唐毒,真乃痴人说梦,道是那两位小姐纵是瞎了眼也看不上这等货色。不过从那胡大少爷口风来看,江湖之上垂涎此二人美色者应不胜数,而自己有幸能与其一亲芳泽,也不枉度此生了。
念想至此,杨坎心中不禁偷笑起来。
杨坎随着胡氏夫妇去往胡家商行,路上从胡奢口中得知,原来胡氏蜀商自创立以来,便沿江通贸,将巴蜀商货广销中原、江南等地,而今已在重庆颇具盛名。
而胡家与唐门来往亦有多年,胡氏专营经商,唐家精工制造,是以唐门机关、火器等物皆假自胡家出蜀,运往江南应天等地。故虽唐家堡地处深山,秘不外宣,除却璧山周边登山樵猎之人,也就仅有胡家知晓入堡之径。
三人行至商行,胡奢将杨坎引至商队头领处,简单交代几句,便携王君梅回家去了。这头领上下打量了杨坎一眼,问道:“我往唐家运送钱货多年,见你有些面生,你可是堡里新来的?怎的连路都不认识?”
杨坎答曰:“在下仅于唐门留未盈月,路还生得很,还请烦劳头领指引,感激不尽。”
却见那头领脸色一沉,摊出左手向前一摆,冷言道:“你不晓得入堡路径,还说是唐家中人?呵,近日唐家在重庆地界广收门生,众人皆知唐门富甲一方,我看你小子贼眉鼠眼的,别是想混进唐家堡内偷东西吧?”
杨坎见状,只得假意堆笑道:“头领心思缜密,在下着实佩服。在下的确不是唐氏门人,但我自云南任家而来,受馆主之托,有要事与代宗主相商。此言句句属实,还请头领行个方便。”
且说巴蜀之地,山路崎岖,常有蛮匪剪径之徒,而此人能率商队穿行山岭之中,黑白两道自然混得熟络。这头领虽与唐家通商数年,但唐门内事悉不外传,而近日唐家忽然广收门徒,而杨坎此番又讲以“代宗主”云云,不由引他狐疑万分。
杨坎说罢,又从腰间解了折扇,连同荷包剩余铜钱倒入手中,一并交至那头领手上,笑道:“此扇乃任家文武公子随身信物,孰真孰伪一看便知,还请头领过目。”
这头领接过折扇,顺手将杨坎所奉铜钱收入囊中,展扇观之。他虽不懂文玩风雅之物,但依然可见此扇做工考究,似为贵重之物,由是心想:任、唐两家渊源,江湖之中并无多人知晓,故虽不知此人来历如何,但我年前去往唐门取货之时,唐家宗主依然安好无恙,可他今日竟以“代宗主”相称,想来唐家近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看这小子应是晓得什么唐家内情,只是未谙世道,不懂嘴上把风,且让我从他口中试探一番。
想罢,这头领抹脸一笑,将折扇交还杨坎手中,道:“哦,原来小兄弟是任家来的,多多得罪。毕竟唐家堡内有了此等事情,我虽不是唐家门人,也应小心一些,以防外贼混入,还请小兄弟多多包涵。”
“不要紧的,”杨坎应道:“头领行事谨慎,在下还当多多学习才是。”
头领听得杨坎此言,便已断定唐家必有大事无疑,但惧以杨坎生疑,不敢深究,便转言道:“小兄弟今天来得甚巧,正好我们今日要去唐门取货,你随我等同行便好,不出一个时辰,便可到唐门了。”
“多谢!”杨坎抱拳称谢,而后即被头领引至一旁等候,未过多时,便出发了。
车队一行出了重庆,于山中行了十余里路程,便见丛山之中豁出一条裂口,此地便是唐家堡。
杨坎一路静坐板车之上,仍不忘盘坐调息,修习内功。待得运功间隙闲暇之时,又尝与马夫攀谈,原来此商队乃自唐门购来机关、火器,再乘竹筏行水路东下应天,假以唐家之名售与朝廷。待到回蜀之时,不得溯江逆行,便拆筏卖竹,再广收江南产物,赁以车马入川。道是自古川商,千百年来,莫不如是。
商队行至唐家山门,便有守山弟子叫停车马,交易钱货。原来这胡家商行虽与唐门通商数年,但也只能候于山下,不得入堡窥探。
于是,杨坎跳下车来,辞别商队众人,便向山门去了。
话说当日平乱之时,杨坎也算出了些许风头,加以唐毒掌事风流韵事,故堡中弟子对杨坎也多少眼熟几分。只见传令弟子认得来人,也未加盘查,仅是简单询问杨坎此行来意,便带他去往代宗主处了。
杨坎随传令步入理事房,便见唐理代宗主埋头籍册之中,听得传令弟子通报,才搁笔抬头,召杨坎上前。
杨坎将任家之事向代宗主禀罢,见唐理眉头紧锁,抬手自案上抽来一尺简牍,提笔写上什么,而后交与传令弟子,道:“你先送他去客房歇息,再将此简送至毒房唐毒掌事处,速速去吧。”
杨坎听闻是要送去唐毒那里,心念自己与唐毒姐姐已有许久未见,便抱拳请道:“不必劳烦这位小哥了,堡中路径我都知晓,且让在下将它送去毒房便好。”
杨坎、唐毒一事,早便传得满堡风雨,唐理自不免有所耳闻。只见他抬目朝杨坎脸上瞧了一眼,也未作声色,道:“也好,那你赶快去吧。”
“在下得令。”杨坎应了一声,便从传令弟子手上接过尺牍,动身去往毒药房了。
路上,杨坎暗想此行云南学艺,已是今非昔比,定要教姐姐刮目相看。心念如此,也不时低头偷笑起来。如是未过多久,便到了毒房。
杨坎步入房中,只见毒房各弟子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而唐毒正端坐一侧,伏案磨药,全未察觉杨坎前来。
杨坎见唐毒如此认真,心中不由想逗她一逗,便轻声蹑步上前,走至唐毒身后,忽然伸出双手将她两眼捂住,笑道:“唐毒掌事,你猜猜我是谁?”
只见唐毒受此惊吓,娇躯一颤,而后识出杨坎声音,也未回头,柔声嗔骂道:“你个哈戳戳,回来了也不跟姐姐说一哈,跑来这里搞耍啥子嘛,害姐姐差点伤着你。”
说着,唐毒将左手轻轻收回,梳理鬓发。而杨坎这才发觉,原来方才自己只顾逗着她玩,却全然未觉自己近身之时,竟早已被唐毒取下簪子抵在喉口。念想及此,杨坎不由感觉脖颈一阵泛凉。
只见唐毒钗好云簪,便转过头来眯眼笑道:“你这哈批小子还知道回来啊,任家那边有什么事吗,可别跟我说你是专程回来探望姐姐的。”
杨坎抬手轻捂脖子笑道:“在下当然是来看姐姐的,嘻嘻,也就顺道回来稍个信儿。”
“哼,我就知道。”唐毒故扮怒状道:“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杨坎将代宗主所书简牍交放至案上,嘴中说道:“哎,唐毒姐姐,不知唐诗小姐可是安好?”
唐毒将脸一撇,说道:“呵,哼哼,来我这里还没讲上三句话,就唐诗长唐诗短的,你就这么想我家幺妹儿么?原来你是回来看她,不是来看我的呀。”
“哪有,哪有。”杨坎挠着后颈不知所言。
“嘻嘻,好啦,没事,你先坐那边儿自个儿耍着,等姐姐忙完就来陪你。”只见唐毒变脸一般转怒为笑,伸手教杨坎去往一边坐着,而后便伏案翻阅代宗主指示。
杨坎在毒药房坐了些许时辰,眼见晚膳时分已到,毒房众弟子皆陆续散去火炊房用食。唐毒抬头环视房中已无他人,便唤来杨坎道:“哈戳戳,姐姐这里还要在忙一会儿,你先去火炊房吃饭吧,等到晚上申时三刻,来姐姐房中找我。”
“啊?这……”杨坎虽与唐毒亲昵,但若要深更半夜前往女子闺阁,也未免颇有不妥。唐毒见他面泛难色,噗嗤一声笑道:“我让你来,你来便是了。但且好生记住,申时三刻,后殿阁馆偏屋一层左手第三间便是。直接推门进来,不许早到也不许晚来,晓得了吗?”
“哦,知道了。”杨坎不知唐毒作何心思,只好先行允诺,而后暂别唐毒去火炊房了。
晚饭过后,杨坎眼看时辰还早,便在堡中独自闲逛,期许或能碰上什么熟人。自唐凌、唐越之变后,唐家人丁已是少近半数,杨坎如是一路走去,也未遇到几人,百无聊赖之中,只好到飞瀑台上盘坐练功,倚松听泉,不知不觉便到了申时。
申时三刻,杨坎准时走入后殿阁馆偏屋之中,数着左手第三间房,推门而入。刚一进门,便听有女声传来,宛若银铃一般:“姐姐你来啦?”
杨坎闻言心觉有异,循声看去,只见有一亭亭玉人,挑指掀了珠帘,轻裹浴袍纤纤而来,这哪里是唐毒,分明是唐诗。
唐诗本与姐姐相约会面,并不知杨坎前来。而她此时定睛见得来人,惊慌之余,忽然明白又是着了姐姐的套儿,羞恼万分,撇过头去,轻咬朱唇,却似有心怀小鹿,扑通乱撞。正恰得一曲两阙《相见欢》,道是:
亭亭出水芙蓉,玉围中,巧指珠帘轻挑,再相逢。
当时景,曾相映,小楼风。似有千般心事,转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