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根更加生气,几乎吼了起来:“知道干啥?那你知道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你以为姜支书是吃干饭的?他真要动起民兵连来,他真要写信到部队,你这一辈子还有混的呀?”
家明妈还在劝慰儿子:“家明,听爹娘的话,以后别再去找丽萍了,你的命里是娶不到她的。我看明娟姑娘也不错,你就收了心,好好地去和明娟相亲,把亲事定下来,这一生的大事也就有了个结果了……”
“我说了,我不去和张明娟相亲,你们就是说破天,我也要见到丽萍。”
陈德根大怒,一巴掌拍在炕上:“嗬,还真长能耐了,啊?我们就是说破天你也要见丽萍,那你见去呀,你看看姜支书会不会让民兵把你抓起来,你看看他会不会给你部队写信。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告诉你,等到你啥都没有了的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到时别说是姜丽萍不愿理你,张明娟也不会理你了,错过了这个时机,你以后恐怕连找个媳妇都困难了。”
陈家明不服气地别过头去。就这样沉闷地坐了半天,陈家明突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他妈紧张地问了句:“家明,你要干啥去?”
陈家明硬硬地抛下两个字:“睡觉!”
待陈家明出去了,他妈又跑到他的房里看了看,见儿子真的已经躺到炕上,这才放下心来。回到这边屋里,她想了想,跟陈德根说:“他爹,你说家明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咋就一门心思非要和丽萍那闺女好呢?那明娟姑娘不是也挺不错的吗?”
陈德根没有吭气,他在心里想着,还是要和高世才谈一下,看能不能叫他去把相亲的事提前几天,以免夜长梦多。家明妈前面还担心陈家明的事闹得人人皆知,高世才还会不会替他们说话,没想到高世才也正是和他们一样的想法,他一口就答应再去趟赵家原,商量把相亲的日子提前。这下,陈德根夫妇安下心来,心想只要和张明娟相过亲了,家明就会明白好姑娘不是姜丽萍一个,这样,他们就不用再提心吊胆儿子会犯错误,会被姜支书告到部队去了。
陈家明却一点也没为父母的良苦用心感动着,他的心里已经展开了和姜支书的战斗,争夺姜丽萍,得到姜丽萍,现在已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愿望。至于张明娟,不管她有多优秀,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法走进他心里的。
为了能见到姜丽萍,又不与姜支书正面发生冲突,陈家明采取了迂回战术,他来到赵家原找到了刘晓丽的家,他请刘晓丽帮他给姜丽萍带个话,他只想见姜丽萍一面,和她说几句话。
刘晓丽答应了陈家明的请求,她去找姜丽萍,帮陈家明牵线搭桥。
陈家明家里,他爹妈也正忙乎着请高世才张罗着陈家明和张明娟相亲的事。
17
夜幕降临了,没有月光和星星的夜是幽暗的,却也因为这份幽暗而平添了一份鬼魅。
姜丽萍正在屋里看着书,眼神却游移着。耳朵在听着另一屋里的动静。
另一间屋里,姜支书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报纸。
丽萍娘瞅了报纸一眼,不满地说:“我就不明白了,这一张报纸,白天不是看过了吗,晚上咋还要看呢?难不成这报纸上有啥惹人的东西,诱着你呢。”
姜支书白了丽萍娘一眼:“落后!看过的就不能再看啦?学习就是要举一反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天下自在我胸中,才能在政治上永不落后。”
丽萍娘嘟囔着:“不就一个破支书嘛,谈啥天下!”
姜支书生气地了:“你说啥,一个支书就不能谈天下?毛主席都说过,天下是老百姓的天下嘛。老百姓的天下老百姓不关心能行?何况我好歹也还是个支书,更应该关心了。你这种落后的思想难怪也只能当一个家庭妇女。”
丽萍娘说:“家庭妇女怎么了?你还瞧不起家庭妇女怎么了?没有家庭妇女,看谁给你做饭洗衣服,伺候你。”
支书不耐烦了:“哎,行了,行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不跟你争了,你去看看丽萍吧。”
丽萍娘正要下炕,姜丽萍却走进来了:“娘,你不用去看我了,我过来了。”
丽萍娘说:“你爹还怕你一个人在屋里闷,让我过去陪你呢。”
姜丽萍说:“我看书呀,你陪我还咋看书?”
姜支书眉开眼笑地道:“看书就好,多学习才能有进步。”
丽萍娘说:“看你爹,嘴里总是离不了学习离不了进步。”
姜丽萍笑着说:“爹是支书嘛,当支书就得有水平,当然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了。”
姜支书听了更高兴:“听到没有,这才是实话!”
姜丽萍假装着急地说:“哎呀,我不跟你们说了,我今天订的学习计划还没完成呢。我要去看书了,爹、娘,没事你们就不要过来打扰我了。”
姜支书笑咪咪地说:“去吧去吧!”
姜丽萍从屋里出来,回来看了看,抱起外面穿的衣服,轻轻地挪动脚步到大门口,小心奕奕地打开大门,轻轻地窜了出来。
在村头的一角,幽黑的夜色中,陈家明不停走来走去,并不停地向一个地方张望着,他在等待姜丽萍的到来。他的心怦怦直跳着,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里,姜丽萍能不能顺利地逃脱出来,或者说,姜丽萍会不会来赴他的约,虽然刘晓丽告诉他,姜丽萍已经答应了,但他不敢肯定,姜丽萍是否真的会喜欢他,现在,他更不敢肯定了。他在黑暗中来回地走动着,他的心因为焦虑而烦躁不安。
忽然,他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他从幽暗的夜色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猜想那一定是姜丽萍,但他不敢冒然喊她的名字,于是就咳嗽了一声。
姜丽萍远远地立住,轻轻地问了一声:“是家明吗?”
果然是姜丽萍,陈家明好一阵惊喜:“丽萍,你真的来了?我等了好长时间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姜丽萍却说:“晓丽说你有话跟我说,你快说吧。”
陈家明奔过去,却又站住:“是是是,是我去托晓丽的。我每天都到代销店去等你,可你再没有到过代销店;我又到你家门口去等,我想你总会出来的。只要你出来,我就有机会给你说。可是你连家门都没有迈出过一步。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跑到赵家原去,让晓丽替我捎话……”
“这些晓丽都跟我说了。现在我出来了,你有啥话快说吧,我还得赶快回去呢。”
“丽萍,对不起,上次我太冲动了,我并不是有意要侵犯你,我……”
“我明白,我也没有怪你。”
陈家明这才走近姜丽萍说:“丽萍,只有你还能理解我,我这心里就踏实了。这几天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你,见不到你,我的魂都像是不在身上了。如果不是这几天,我都还不知道我对你原来已用情那么深了。可是我也明白,你有你的人生目标,不管这目标对我而言是否沉重或者说残酷了一点,但是我能理解。谁不想有一个人生的好去处呢。”
姜丽萍说:“家明,我……”
猛地,姜支书一声吼叫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陈家明,你好大胆,竟敢勾引良家妇女!”
姜丽萍一惊:“爹,你咋过来了?”
姜支书怒气冲冲地吼道:“我咋过来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倒会给你爹娘演戏了,把我们都哄着,自己偷出来跟这小子鬼混!”
姜丽萍又气又急地说:“爹,你咋说话呢,谁鬼混了?我只不过是来和陈家明说几句话。”
姜支书说:“我不让你和他来往,你不听,却嫌我说话难听了?嫌难听你早干啥去了?”
姜丽萍说:“我没做错!”
姜支书更加生气:“你还嘴硬!这样黑咕隆冬的晚上偷偷跑出来跟男人见面,还说没错?”
姜丽萍倔犟地说:“就没错!”
姜支书指着黑暗中陈家明的身影说:“好好,陈家明,我不管你用了啥办法让我们家丽萍不听我的话,但你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只要我还在,我就不会让丽萍嫁给你!”
陈家明说:“我们是自由恋爱,你没有干涉的权利!”
姜支书气愤地说:“我没有干涉的权利?哼,我是不能干涉你,可是我有权利帮我闺女选择一个合适的能给她幸福的男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勾引良家妇女的人。丽萍,你跟我回去!”姜支书一把扯住姜丽萍往回走。
姜丽萍被姜支书带走了,黑暗里又剩下陈家明一个人,呆呆地愣立了许久。
18
这次,姜支书满腔怒火地把陈德根骂了一顿,扬言他这次一定要给部队写信,告陈家明。陈德根好说歹说,最后拿出他儿子就要和赵家原张明娟相亲的事,才把姜支书的火气给压了下去。姜支书要陈德根向他保证,如果再不管好他儿子,他绝对不客气了。
陈德根也知道姜支书这次说的是真的,儿子不停地找人家闺女的麻烦,换了他,也会生气的。人家支书能在家明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下宽容他,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他不能再叫家明去犯错误了。陈德根回到家就给儿子说,他要儿子彻底地断了想娶姜丽萍的念头。
陈家明立在炕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爹。
陈德根叹了口气,对陈家明说:“高世才已经和赵家原那边说好了,相亲的日子就放到明天了。明天你好好陪陪人家明娟姑娘吧。丽萍那闺女你就别再想她了,你没那个命。”
陈家明说:“我说了我不相亲。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不要我们操心,可哪样不要我们操心了?我告诉你,今天支书已经明确地说了,你要再去纠缠人家丽萍,他就给你们部队写信。他要把你的……你的那个什么行为告诉部队,看你还能不能在部队呆下去。”
陈家明梗着脖子说:“恋爱自由,他支书没有权利干涉我和丽萍。”
“啥?支书没有权利?丽萍是他女儿,他要是没有权利谁有权利?你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可以糊弄我们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也没有权利管你了?”
陈家明皱着眉头说:“爹,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
陈德根扔掉手中的烟头说:“我咋胡搅蛮缠了?明娟有哪点配不上你?”
“我知道张明娟是个好姑娘,可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的心里再容不下别人。”
“哼,心上人,亏你还说得出口。”
“反正我不相亲,要相亲你去好了。”
陈德根大怒道:“混账东西,有你这样跟爹说话的吗?”
陈家明说:“那你也不能不尊重我的意思呀。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有我自己的愿望,麻烦你们看在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上,尊重一下我的选择,好不好?”
陈德根说:“啥思想不思想的,我只知道我们是为你好,为你的一生着想。”
陈家明无可奈何地说:“好了,爹,我不跟你吵,吵也吵不出哈名堂,反正我还是那个意思,坚决不去相亲。”说完,也不看陈德根,就走出了门。
陈德根生气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次亲是一定要去相的。我这就去打酒割肉。”
爹妈都忙碌了起来,陈家明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明天去相亲做准备,他痛苦地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姜丽萍他是再没有机会约出来了,他料定了自己这次是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不能见到姜丽萍,他呆在家里又有啥意思呢?明天他就必须得去和张明娟相亲了,他该怎么办?夜里,躺在炕上的陈家明转辗反侧,难以入眠,他想起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尤其是和姜支书对抗的点点滴滴,在想这些的时候,他内心的悲愤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对姜丽萍那难以割舍的感情反到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陈家明知道,在始原,他的力量是薄弱的,他没有办法战胜姜支书,他能有什么力量战胜姜支书呢?他还只是个普通的士兵,一个再过一年就面临着退伍的兵。他不仅势单力薄,而且一无所有,对于在始原高高在上的支书来说,当然是渺小又渺小的。他惟有留在部队,才有可能战胜姜支书,赢到姜丽萍。可是,留在部队,那是多少当兵人的愿望啊,他哪里又会有这样的机会留下呢?陈家明思前想后,他没有一点希望,他面临的只有等到天亮后去和赵家原的张明娟相亲!想到这些,陈家明心酸了起来,自己喜欢的姑娘不属于他,他却要去和另外一个他没有感觉的姑娘去相亲,命运,难道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么?
陈家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便爬起来,开始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穿好军装,提着包,走到了爹娘的屋门口,静静地立了一会儿。他在心里对沉睡中的父母说道:“爹、娘,儿子走了,请原谅儿子的不辞而别!”
他缓缓地举起手,冲着屋里敬了一个军礼,返身决然地走出了家门。
陈家明拎着包又来到了姜丽萍家门外,静静的夜里,又开始飘着细细的雪花。雪下的一点也不凶猛,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像个安静的女子回眸时那温柔的一笑。站在雪地上,陈家明看着姜丽萍家紧关着的门,几天前,他每天都徘徊在这里,他对这里已经是十分的熟稔了。他举起右手,也敬了一个军礼,在心里说道:“丽萍,我无法当面向你告辞,就用这个军礼来代表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吧!”说完,已经有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姜丽萍的家门口,离开了始原这个令他伤心、难过,却又惦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