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发现今早雾起后,尚让却仍是不顾督军王璠的再三劝阻,依旧我行我素坚持让大军继续朝龙尾坡进发。在他看来,眼下这场大雾正好可以为他们提供掩护,也好使其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此,尚让更是亲自带人跑到了队伍前面,只催促大军快马急进。
“太尉慢行——”
有士卒忽从后面急匆匆赶了上来。
“启禀太尉,督军王大人有要事相禀!”
尚让听后却只不耐烦地轻轻哼了一声。
“哼,今早起那家伙就一直在后面磨磨蹭蹭的,这会儿他又有什么事呀?”
“启禀太尉,王督军说此刻雾气太大,为谨慎起见,还请太尉能够暂且缓行,只等雾散后再行进兵。”
“哈,看来王督军还是如此地谨小慎微,陛下果然是没看错人呀!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本太尉知道了!”
“是。”
可对方走后,尚让非但没有下令缓行,反而是更催促人马急进。
边上他的亲信爱将马祥不由得奇怪道:“太尉,那王璠不是劝咱们先停下来慢走嘛,却为何……”
尚让则只轻蔑地一笑。
“王璠那家伙又懂得什么!此次黄巢派他来不就是为了掣我的肘嘛,他还真当我会怕他了呢!这回本太尉非让他们一个个都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手段不可!”
“没错,太尉所言极是!”另一边偏将马恭忙也凑过来附和道。
那马恭乃是马祥之弟,而这马氏兄弟自跟随尚让以来便就一直是其左膀右臂、股肱亲信。
“王璠那厮一向如此,他又哪里懂得我家太尉的神机妙算!说白了,那王璠不就是黄巢派来的一条狗嘛,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竟然也敢对我家太尉发号施令起来,真是岂有此理!”马恭忙从旁替尚让骂道。
“太尉,听说早先那郑畋也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压根就没带人打过仗,如此杀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等回头我们兄弟去替您把那郑畋老儿的人头取来,回去后咱们也好好气气长安城里的那帮家伙,只帮太尉您出了这口恶气!”马祥忙也一拍自己的大腿道。
“好!”
但见马祥、马恭兄弟俩是一左一右、一唱一和,而那当间的尚让则也听得是不亦乐乎。偏偏就在这时,那周围林中的一阵骚动却又是打扰了他们的雅兴。
“嗯,怎么回事?”
有士卒急忙过来禀道:“启禀太尉,时才我军一支巡哨马队忽在附近林中遇袭!”
“哦,有这种事!莫非……”
尚让也是不禁开始狐疑起来。
“对方有多少人?”
“不过一、二十人。”
“可是那郑畋的哨探?”
“倒也不像,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乎只是些寻常百姓,可他们一个个却又是身手不俗,方才还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噢,对了,他们中好像还有女眷。”
“哼,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连几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小民百姓都对付不了!如此待末将前去把他们捉来交由太尉您处置!”边上马恭忙一抱拳道。
“嗳!”
尚让却只一摆手。
“太尉……”
“此等小事何劳将军亲自出马,那王璠不是还在后面闲着呢嘛,如此便让他赶紧带人去把对方逮来也就是了。”
“嗯,太尉英明!太尉英明!”
几人遂忙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回我倒要瞅瞅那王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哈哈哈哈……”
而也正如尚让所料,直至最后王璠也没能逮住彭远他们。眼瞅着对方那面红耳赤、低头耷脑的样子,当即马恭只又一抱拳。
“太尉,如此便让王督军到后面少歇,还是由末将前去好了。”
尚让忙也轻轻点了点头,只装作无可奈何道:“唉,好吧,如此便就有劳将军再亲自跑一趟吧!”
临行前,那马恭也是还不忘叮嘱他大哥马祥道:“兄长,等下你可千万别忘了刚才打赌输给我的那十坛好酒!”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将军放心,但有本太尉这个保人,料你大哥定也不敢抵赖。”
“如此太尉少待,末将去去便回。”
“好,去吧!”
说完,马恭便只领着帐下一千轻骑,先自朝彭远他们逃走的方向追去。然而,那马恭却也是再没有机会喝他大哥输给自己的那十坛好酒。
终于,就在好不容易又追上了彭远他们后,马恭也是未加思索,当即便领人跟着一起冲进了谷中。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就都清楚了——忽然间但见红旗动,西边谷口点火生烟;黄旗摇,东边谷口乱石飞溅;二旗同舞,谷中哀鸣,血染河川。
与此同时,那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大齐太尉尚让也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带着大队人马走出了他们身后的那片树林。来到前面这块足有十里见方的空地上,此时周围的雾气也早已被先前的那阵大风吹散。
“太尉,前面远处的那座高丘便是龙尾坡了,郑畋那老家伙就是在此筑的城。”马祥过来禀道。
尚让则忙朝对方手指的方向瞅了瞅。
“哼,什么龙尾坡,分明就是个坟包!原来郑畋老儿早知自己死期将至,竟也是索性连坟头都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左右贼众忙也跟着哄笑起来,可唯独王璠却是独自一人在后面闷闷不乐。只因自己刚刚才被对方羞辱了一番,所以这会儿王璠虽觉得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但他却也是没敢就立刻开口。
“太尉,要不要末将现在就带人过去把那郑畋的坟头给他踏平?”马祥一拱手道。
可尚让却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倒也不必,既是眼下周围雾气已散,而前面地势又如此平坦,那干脆咱们就直接把人马全都拉出来,只一字排开齐头并进,你们看如何呀?”
“嗯,妙!妙!太尉果然高策!如此便是吓也能把老儿郑畋给活活吓死!哈哈哈哈……”
于是乎,尚让忙命人于林前空地依次排开。而就在他们如此大造声势的这一个多时辰里,那龙尾坡方向却也是迟迟不见郑畋有任何动静。一直在暗中细细观察着的王璠这下则也终于按捺不住,他连忙催马再次来到尚让跟前。
而瞅着对方那欲言又止、犹犹豫豫的样子,最终尚让只替王璠先自开口道:“王督军,你这究竟是有什么事呀,还是快说吧!”
王璠一听。
“太尉,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哦,有什么好奇怪的?”
“太尉您瞧,咱们都已经到此这么半天了,想来那郑畋也该早就发现了咱们才对,如此却为何始终就是不见他有半点动静?”
尚让只耷拉着脸没有回答。
王璠见状则接着说道:“太尉您请再瞅,眼下咱们这里虽是云开雾散,可为何那两下林中却依旧显得雾气昭昭?又为何南边谷中有阵阵青烟升起,而那北面丘后似也不怎么太平……”
“报——”
就在这时,有士卒忽快马来报。
“启禀太尉,对面远处正有一骑快马朝我方驰来,看样子似是从那龙尾坡上下来的。”
“哦?”
尚让一愣,而王璠则也一下子跟着停住了。
“确定就只来了一个人吗?”
“绝不会有错。”
“太尉,要不要先让弓箭手准备?”马祥忙凑过来道。
尚让则稍稍犹豫了一下。
“不,看样子那应该只是郑畋派来替自己送信的,如此等下便先将对方带过来,我倒要看看那郑畋老儿究竟还要耍什么鬼花招!”
“是。”
不一会儿的工夫,来人便也就驰到了对方阵前。
“别放箭!别放箭!在下是来替我家都统送信的……”那人忙冲着贼军不断招手道。
很快,来人便被带到了尚让跟前。抬头一瞅,见此时对面为首一将正气宇轩昂挺立马上,那人只当场两腿一软,随后扑通一声便赶紧跪了下来。
“参见太尉大人!参见太尉大人!”
尚让则在马上拿眼睛一瞟。
“可是那老儿郑畋派你过来的?”
“正是,正是。”
“那老家伙派你来有什么事呀?”
对面之人忙哆哩哆嗦道:“回太尉,只因我家大人不知太尉何以突然提兵至此,故而这才派小人前来打探。”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说郑畋那老家伙竟不知本太尉是干什么来的?”
对方一愣,随后忙也跟着挤了挤自己脸上的笑容。
“噢,太尉,咱们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嘛,待到今春雪化后我家大人便率众往降,这眼瞅着也是就要出发了,却怎么还劳烦太尉您亲自来迎,且还摆下了如此大的排场……”
“呸!”边上马祥则立刻怒道,“那郑畋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家太尉来迎!实话告诉你吧,此次我们乃是专程前来剿灭尔等的!”
“啊!”
来人闻言只不由得大吃一惊。
“太尉,咱们不是都已经讲好的嘛,既是我家大人已答应归降,则你们现在却怎么又突然反悔了?”
“住口!”
尚让也是在对面越听越气。
“事到如今你也就不用再装了,老儿郑畋诈降之事实则早已为我们所识破!”
来人一惊,随后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但见他又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却就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好啦好啦,你也用不着再说什么了,只赶紧回去告诉那老匹夫,若不想死便赶快开城投降,兴许我还能先留他一条老命,不然的话……”
说着,尚让忙朝自己身后那已列阵完毕的大军抬手一指。
“不然的话就让他赶快洗好脖子,等着引颈受戮吧!”
来人也是还想再与对方争辩些什么,可那旁边的马祥却只忙将手中大刀往他面前一横。
“哼!若非我家太尉开恩派你回去报信,这才得以饶尔不死,只恐此刻你早已身首异处,却怎么还敢在此啰啰嗦嗦,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是不是,还不快给我滚!”
无奈,对方也只得仓皇上马,随即灰溜溜向回逃去。
“哈哈哈哈……”
可其实尚让他们又哪里知道,方才那人实为典军袁敬乔装所扮。
尚让则一边继续得意地笑着,一边又扭头瞅了瞅身旁的王璠。
“王督军,这下你也不会再有什么疑虑了吧?那老匹夫压根就没料到本太尉竟会来得如此神速,这会儿恐怕他也是才刚从自己的病榻上爬起来,正急得满屋子找鞋穿呢!哈哈哈哈……”
“没错!没错!郑畋老匹夫死期将至!哈哈哈哈……”
一时间,左右众贼只全都跟着哄笑起来。见此情景,那无可奈何的王璠又还怎敢再多言语,最终他也只得掉转马头重又退回到了队伍后方。
尚让则又在自己的马上抬头望了望,见此刻时将正午,于是道:“来呀,传令下去,只叫所有人全都给我一口气杀过去,待踏平那龙尾坡后,再到他郑畋大营去用午饭!”
“是!”
当即,战鼓擂功,大军开拔,先锋马祥只一马当先,尚让则亲领大军随后跟进。至于那王璠所率的三千手下,尚让却也是懒得再去理睬,便只任凭对方从后慢慢跟随。那身后的贼军依次排开,由南至北连绵数里不绝,原本龙尾坡前这块还算宽敞的空地上,忽然间却也是显得有些局促起来。
而就在尚让正带着两翼大军向前齐进之时,从对面龙尾坡后却又突然杀出一支人马。但见他们先是小心地穿过那坡前浘水,紧接着便也迅速展开,只迎着对面贼军先锋人马疾驰而来。见对方才不过四、五百人,于是就在两边渐至跟前后,那马祥也是免不了要先停下来好好奚落对方一番。
“怎么,老儿郑畋就派了你们几个前来送死?”马祥讥笑道。
“住口!”
来将却只忙朝对方擎刀一指。
“我乃郑都统帐前司马邓茂,今特领人来取那尚让的狗头,尔等无名鼠辈还不快快闪开!”
“哼,口气倒不小,有本事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话音未落,那马祥只一催胯下坐骑,当场便与邓茂战到了一处。偏偏才不过三、四个回合,邓茂却就因招架不住而败下阵来。他赶紧往回一拽自己的马,随后只慌忙带人朝河边逃去。
“哈哈哈哈……如此匹夫竟也敢前来送死!左右快给我追!”
“是!”
那马祥也是立刻就又带人追了上去。而眼瞅着对方就要从后面撵上来,邓茂则忙将手中令旗一摇,随众便也赶紧将缠在自己腰间的布兜一解,径自将他们带来的那些铁蒺藜全都撒了下去。当即,紧随其后的贼军只人仰马翻,而这下也是把马祥给气坏了。
“哼!可恶的家伙,等下我非亲手将尔碎尸万段!快给我接着追!”
那已是被彻底激怒的马祥只连忙带人绕过身前的铁蒺藜,随后便就又快马再次追了上去。此刻,马祥满脑子里便只想着要对那邓茂穷追不舍,完全没注意自己正被对方慢慢诱往战场边缘。
后面尚让一瞅,他见马祥忽带着那三千先锋军转道向北,且已是越跑越远,于是他只赶紧叫人前去传令。
“这个马祥,他这是要干什么去呀!快,快去给我把他追回来!”
“是!”
无奈,尚让便也只得亲自带人继续朝龙尾坡进发。
“哼,郑畋老儿,看我不踏平你的坟头!全都给我冲!”
当即,尚让只带着他身后的五千骑兵一下子就冲了出去,而那两翼的贼军步卒这下却也是被累惨了。原本这两条腿的就跑不过那四条腿的,更何况眼下他们这帮人还都正饿着肚子。偏偏那一马当先的尚让却是独自带人在前跑得起劲,此时他又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手下人的感受。就这样,原本刚开始时还是齐头并进的阵势,这会儿却已渐渐变成中间突出的锥形,且那骑兵与步卒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大。
而这一切自也逃不过那郑畋的法眼,此刻他正在对面龙尾城上手捻银须按剑而立。突然,郑畋只拔剑出鞘。
“众将士!”
“在!”
“今贼寇猖肆,天子蒙尘,然‘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当此社稷危难之时,还望诸公与我同心讨贼,匡扶社稷,就在今朝!”
“还请都统大人下令!”众军皆异口同声道。
郑畋遂忙朝对面贼军挥剑一指。
“投石机,给我狠狠地砸!”
还是在三天前,郑畋只按副都统程宗楚的建议日夜赶工,总算于龙尾城上架起四具投石机。但听得都统郑畋一声令下,当即那一颗颗大石只腾空而起,随后划着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径自朝底下的贼军狠狠砸去。而在那巨大惯性的作用下,一时间却不知又有多少贼兵被相继撞飞。
那惊慌失措的尚让也是赶紧带人左闪右避,好不容易这才趁着对面城上发射大石的间隙一点点接近了浘水河畔。可这时那冲在最前面的贼兵却又不知怎地忽人仰马翻,原来是他们的马蹄也扎上了先前邓茂等人所撒下的那些铁蒺藜。
见对方突然停在岸边给马拔起刺来,于是郑畋只忙又将手中利剑高高举起。
“长弓手准备!”
“长弓手准备——”
“放!”
随着郑畋一声令下,那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只被吊射过河。而那些本还正趴在岸边忙着给马儿拔刺的贼兵,却也是立刻就被射成了一只只的刺猬。
见此情景,尚让忙躲到了几名藤牌手的身后,而心有不甘的他却又是朝着前面那些正无处藏身的手下喝道:“你们这帮废物,还愣在那里干嘛,还不赶快给我杀过河去!”
无奈,众贼也只得再次催马向前,硬着头皮开始趟水过河。可就在他们刚来到河水中间时,那胯下的马儿却又是忽然前腿一软,不少贼兵便只当场折进河去。一股股鲜血只顿时将河水染得通红,而那些掉进水中的贼兵也是再没能爬起身来。他们又哪里知道,此时那看似不深的河水中,实则却早已被郑畋下令插满削尖了的竹签矮枝,莫说是从马上掉下去,恐怕就是于平地间坐进河中,便也休想再站起身来。那龙尾坡前的整条河段,郑畋只于南、北、中三处各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以供他们自己人往来通行,而那刚到此地的贼军自是无从知晓。
眼瞅着自己带来的千军万马竟被一条小河沟挡住了去路,这下却也是把尚让给气坏了。偏偏就在他还正恼火之时,那对面城上的郑畋却又是趁机朝他们这里一个劲地不断放箭,直射得岸边众贼竟开始连连倒退。幸而被落在后面的那些贼军步卒这会儿也终于赶到了,尚让遂急命人沿河架盾,他们这才也总算是有了块立足之地。
可瞅着手下人马就这么躲在盾后,一个个只被射得连头都不敢多抬一下,当即那尚让也是“噌”的一下又火了。
“来呀,快去叫前面那些士卒把手里的大盾全都扔进河中,然后再让他们踏盾而行!”
“是!”
急中生智的尚让总算想出了过河的法子,但这下却也是难为死了那些正于前架盾的军卒。
“什么,让我们把手里的盾牌全都扔进河去!那河倒是过去了,可我们这些人不也就全都跟着变成刺猬了嘛!这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想出的馊主意,他这不是叫我们去送死嘛!”
怎奈军令如山,更何况这还是尚让亲自下的命令,最终那些盾牌手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朝河边慢慢移动起来。而也不出所料,许多贼兵则刚将手里的大盾投入河中,他们自己便也就跟着中箭倒了下去,最后索性只被一起填入了河中。
终于,那身后的贼军总算踏着一座座用“人盾”搭起的窄桥杀过了河。但即便如此,他们中也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有人滑落旁边水中,这之后便就再无法起身。一时间,整条浘水竟也是被染成了“红河”,只朝着下游远方缓缓伸去。
此刻,龙尾城上的投石机早已因没了大石而停止发射,那对岸的贼军则也终于趁机设法过了河。料想这下对方总该黔驴技穷,起码也是乏术可施的尚让,于是只急令大军开始全力攻城。
“弓弩手准备,给我狠狠地射!”
龙尾城上再次箭如雨下,无数的贼兵亦随之应声倒地。只因今早郑畋已下令将那坡前深沟上的木板尽数拆走,所以这会儿底下的那些贼军骑兵也只能是绕着龙尾坡四处打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供他们通过的地方。无奈之下,其便也只得又将这攻城的重任留给了他们身后的那些步卒。
虽说自己的两条腿早已是连饿带累就快站不住了,可偏偏那后面的尚让却又是威逼不断。于是,那些贼兵也只能顶着从他们头上不断倾泻下来的箭雨,开始就这么无助地朝坡前冲去。
而这次倒也不用尚让再多提醒,那坡下贼众先是以长枪架梁,接着再把大盾横于其上。就这样,贼军只从几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桥板强行通过了那环坡的深堑,随即便开始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起来。
“滚木擂石,给我狠狠地砸!”
“是!”
很快,那坡下四周便就已尸山血海,一声声惨叫只不绝于耳。而让那些正环坡骑射的贼兵却也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原本那挡在他们面前的深沟,这会儿竟已几乎被其自己人的尸体填平。也不知到底该是喜还是忧的他们遂急忙踏尸而过,只跟着前面步卒一道朝坡顶冲去。
本来那些骑兵还担心坡势太陡他们可能会攻不上去,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他们顺着那从坡顶延伸下来的一道道浅壑向上冲击时,却也是显得格外轻松。一时间,贼军还以为这些明显是由人工挖凿出来的沟壑本就是专供马匹上下坡顶之用,于是他们便趁着那对面城上滚木擂石已渐渐用完之际,忙朝坡顶城墙边奋力靠去。
“哈哈,郑畋老匹夫,这下你已是插翅难逃,我倒看你还能有何伎俩!”正在对岸观战的尚让则不禁于马上得意道。
而就在那些贼兵正准备将自己手里的挠钩抛上城头时,忽然间一股股浓稠的热流竟从他们头上倾泻下来,随之那滚滚灼流便开始沿着坡上浅壑向下一路涌淌,直至注入坡底的尸沟。不少贼兵也是当即便被烫得皮开肉绽、人仰马翻,只一个个跟着一起滚落坡下。
“烧!烧!烧!给我狠狠地烧!”
而望着那从城上掷出的根根火把,底下那些贼兵似也察觉自己就要大难临头。顷刻间,一条条火龙横空出世,只将那坡上贼军立刻撕裂吞噬。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大火就已蔓延至坡下尸沟,那些被这熊熊烈焰圈在其中的贼兵自也无路可逃,未等哭号上几声他们就已被烧得血肉焦黑。
见此情景,郑畋也是再次挥剑下令。
“快,快去点起狼烟!”
很快,一道笔直的烟柱便在龙尾城上腾空而起。那对岸的尚让则也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尚让这才也终于又回过神来。
“快,快去叫那坡上人马全都先撤下来!撤下来!”
“是!”
与此同时,一支贼军模样的骑兵马队却又是忽从战场北侧沿着那浘水东岸直奔尚让处而来。一边跑,他们嘴里则还一边不住地喊道:
“快闪开!先锋马祥得胜而还!先锋马祥得胜而还……”
有士卒忙也报到了尚让跟前。
“启禀太尉,马祥将军杀败前敌,现已大胜而还!”
“哦,快去给我把他叫过来!”
“是!”
尚让心想,“可也总算是听着点好消息了!这个马祥,刚才他究竟跑哪儿去了!对了,马恭那家伙又去哪儿了,为何这么半天还不见他带人回来?”
尚让也是还正眉头紧锁,自己在那里瞎琢磨着。这时,从边上急匆匆过来的一名军卒却是忙朝他低头一拱手。
“太尉,马将军特命小人先来向您献上那敌将之首。”
可此时正一门心思想着赶快让马祥带人过河去接应前军的尚让又哪里还有心情看什么敌将首级?见这会儿对方却已经将那血淋淋的包袱呈到了自己面前,于是他便也只得耐着性子道:
“如此那还不赶快打开让我过目!”
“是。”
趁此工夫,尚让也是又皱了皱眉。
“我说,先锋马祥怎么还没过来,你们快去给我把他……”
可猛然间尚让却只径自一怔。
“啊!”
紧接着他便喝马而退,仓皇间也是险险坠落马下。原来,那包袱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敌将之首,恰恰正是他一直催促着要见的那个马祥的脑袋。
“这这这……这究竟是何人胆敢杀我爱将!”尚让忙失声惊道。
“正是在下邓茂!”
但见那对面来人只将自己头上帽巾往下一扯,随即举起马刀便朝尚让劈了过去。
“不好!”
尚让一瞅遂连忙抓过自己身旁一名亲兵的胳膊往起便架。只听“咔嚓”一声,那尚让是躲过去了,可被他拽着挡刀之人却是连胳膊带脑袋,当即便全被砍了下来。
“嗞——”
喷出的鲜血只顿时溅了尚让一脸,吓得他也是忙将手里的断肢往地上一旁。
“哎呦我的妈呀!”
惊慌失措的尚让只掉头便跑。身后邓茂本还打算赶紧去追,怎奈这会儿两旁的贼兵却已过来将他挡住。
而眼瞅着邓茂这边已然动手,他带来的那些乔装打扮的军士则也忙将自己头上的贼军帽巾纷纷一扯,随之抄起手中兵刃便就同对方厮杀起来。那周围的贼兵却是猝不及防,当场只陷入一片大乱。
早前邓茂诈败,他将马祥等人一路诱往了战场北面的一处石涧。跑着跑着,邓茂却忽然勒马驻足,随后掏出令旗再次高高摇动。左右军士则也赶紧跟着一起掉转马头向回杀去,而那马祥也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在此杀他个回马枪。偏偏这时他们身后却又忽然冲出两厢人马,只一下子截断了其之退路。这下众贼可是有些慌了神,那马祥一面急令手下分兵抵挡,一面则亲自带人朝邓茂处杀了过去。
而也直至此时马祥这才发现,原来那邓茂身手了得,武艺也绝不在自己之下。他就这么一边吃力地招架着对方那凌厉的攻势,一边则还要时不时朝周围左右偷眼观瞧,以为自己寻找接下来的退路。当他发现那四周竟是怪石嶙峋,而他的那些手下却又好似惊弓之鸟一般,一个个已根本无心再战,这下马祥也是不由得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真是可恶,看样子这家伙刚才是故意输给我的,为的就是要把我诱至此间,好与太尉的大军分开!”
可就在马祥这一分神之际,对面邓茂却只快马一刀,一下子正劈中了他的左肩。
“哎呦!”
那马祥忙疼得大叫一声,随即手中兵刃则也跟着掉落在地。这下可是把邓茂给乐坏了,他赶紧照着马祥的脖子横手便又是一刀,对方那圆鼓鼓的脑袋只当场滚落马下。
“啊,将军的脑袋!他他他……”
左右众贼见主将被杀,群龙无首的他们自也更无心再战,于是只一个个连忙束手就擒。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呀!”
邓茂倒也不多啰嗦。
“快,叫他们赶快把号衣全都脱下来,然后再让咱们的人换上!”
“是!你们都听见了吧,还不快脱!”手下军士忙冲着那帮降卒喝道。
“是是是,我们脱!我们脱!”
就这样,当见到从龙尾坡方向腾起的那柱狼烟后,邓茂只急率手下打着贼军旗号,又沿浘水东岸重新杀回了战场。众贼一瞅来人打的是自家旗号,未做提防便也就让对方过去了。直至邓茂他们在尚让身边动起手,贼军这才也发现是自己上了当。可眼下为时已晚,那尚让的本阵早已被邓茂等人搅成了一锅乱粥。猛然间杀声四起、敌我难辨,不少贼兵也是索性放弃抵抗,只立刻开始四散奔逃。
郑畋在龙尾城上定睛一瞅,他见那对岸贼众忽一下子炸开了窝,知道这定是邓茂等人已然得手,于是他只急令军士又点起另两柱狼烟。
顷刻间,左右锣鼓喧天,南北伏兵尽起。北面丘后的四路人马只在副都统程宗楚的带领下卷土而出,南面那越过渠水的四路人马亦在唐弘夫的率领下踏浪而来。一时间,从两翼尽数杀出的伏兵只将惊慌失措的贼军夹在了中间,而那慑人心魄的铜锣声更是震得贼子人心惶惶。
“啊,是哪个混蛋在鸣金!是哪个混蛋在鸣金!”乱军之中尚让只不由得大怒道。
“太尉,不是我们敲的,是那从两下里杀出的伏兵,他们……”
“什么!”
尚让闻言大惊,他急忙抬头朝左右观瞧,这才发现自己两翼已是危如累卵。
“快,快叫他们分兵去敌,一定要把对方给我挡住!”
“是!”
可那些早已身心俱疲的贼兵又如何还能挡得住程、唐二将的猛烈冲杀?很快,那贼军两翼便就被对方撕了个粉碎。
“将军,快看,第四柱狼烟已经升起!”有军士忙朝岗上曹翔禀道。
“曹兄,是不是该咱们出马了?”彭远忙也过来道。
“不错,咱们要赶快到前面去与袁典军他们会合!”
“哈哈,太好了!这么半天俺早就等得手痒痒了!”
可这时梁瞳却赶紧过来提醒道:“彭大哥,那公主怎么办?”
边上曹翔一听只立刻回过头来。
“什么,公主?”
而也直至此时曹翔这才发现,原来彭远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姑娘。
彭远则连忙上前解释道:“曹兄,此乃当今圣上之妹,安化公主是也,其乃是早前进关时我们于蓝田那边刚巧救下的。”
“哦!”
曹翔不禁一惊。
“如此何不早说!”
他只赶紧带人来到公主面前施礼。
“不知公主在此,时才多有怠慢,还请公主恕罪!”
对方则忙也还礼道:“将军不必如此,眼下军情紧急,还请将军你们立刻出发!”
曹翔抬头一瞅。
“如此末将即刻遣人先护送公主往西边营中暂避,待讨灭那贼众后再与叔父一起前来见驾。”
公主忙一点头,随后只又朝沈明他们转过身来。
“沈大哥,那你们可也一定要当心呀!”
“还请公主放心。”
“梁瞳,如此你也留下一道护送公主回营,记住,路上一定要保护好公主的安全!”彭远叮嘱道。
“是!”
于是乎,沈明只将系在自己马鞍上的包袱解下一并扔给了梁瞳。
“小子,千万看好,这可是等下咱们要献给郑大人的见面礼。”
“沈大哥,你就放心好了。”
就这样,公主她们先行抄小路回营暂避,而曹、彭他们则是一路飞驰,只与典军袁敬合兵在浘水西畔。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袁敬心急火燎地迎上去道。
旁边彭远一瞅忙抱拳施礼。
“都是因为我等曹兄他们这才来迟,如此便还请典军大人恕罪!”
袁敬则忙一皱眉。
“这位是……”
“噢,袁大人,这便是早前我曾于军中向各位提起过的彭远与沈明他们,方才我们也是刚巧竟在那南边谷中遇见了他们。”曹翔忙上前解释道。
袁敬只又立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
“也罢,此事便先不提,曹将军,咱们还是赶快带人出发,千万别让都统他们等得太久。”
曹翔一听。
“众将士,快随我杀!”
当即,曹翔、袁敬只一齐冲出,直奔北边龙尾坡方向杀去。一路上,两队人马遥相呼应,也不知又击杀多少贼兵贼将。不少贼众则因来不及避走“盾桥”,索性就直接又跳进了水中,却忘了那河里正有一排排尖刺獠牙等着他们。人马所过之处,那方才见清的浘水河也是被再次染得通红。
杀至坡前,袁、曹二人只立刻兵分两路、左右齐出,开始横扫那坡下残敌。此时,坡上火势也已逐渐减弱。见此情景,郑畋遂急命手下升起那最后一柱狼烟,之后便有如猛虎下山般,亲自带人从龙尾城上扑了下来。
“哈哈,是都统他们来了!”
几路人马忙合兵一处。
“袁公,贤侄,快随老夫过河杀贼!”
“是!”
但见郑畋提剑奋勇当先,左右军士亦唯恐落后。很快,人马便借着那贼军“盾桥”追过河去,继而只在程、唐二军的左右夹击下,开始同邓茂他们一起向前掩杀。
乱军之中,那惊慌失措的尚让则也终于跌下马来摔伤了腿,这下甚至就连他的亲兵也无法再找寻到他。而周围那些正自顾自忙着向回逃窜的贼兵又哪里还会在意他尚让的死活,可怜那堂堂大齐太尉兼中书令,到如今却也只能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夹在乱军中独自逃命。
虽说自家人马早已是六亲不认,可那邓茂却还一直对尚让念念不忘。只因自己刚才也是差点就手刃了对方,所以眼下正懊恼不已的邓茂则还急着在人群中继续找寻着那尚让的踪迹。
“奇怪,这厮究竟跑哪儿出了,刚才明明还看见他骑马在前面晃荡来着,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没影了,想来他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呀?”
一瞬间,邓茂的目光也是一下子就被斜前方那正一瘸一拐的家伙给吸引了过去。定睛一瞅。
“哈哈,在那儿呢!可算是让我找着你了,这下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当即,邓茂只一催自己胯下坐骑,冲着尚让便就追了过去。
“站住!尚让,要跑也得先把脑袋留下再说!”
而尚让也是一下子就听出了自己身后那邓茂的声音,心想,“好你个邓茂呀,放着这么多人你不去赶,偏偏非对我穷追不舍!你也太狠了,还说什么要我把脑袋留下再跑,这脑袋都没了,便叫我还怎么跑!”
该着也是那尚让倒霉,原本脚下就已不利索的他,这会儿却还有心思在那里胡思乱想。但见尚让忽脚下一绊,随即一个踉跄只重重跌倒在地。本还想赶紧挣扎起身的他,却发现这会儿邓茂竟已是从后面追了上来。
“啊,吾命休矣!”
尚让忙惊呼一声,随后便只坐在那里抱头等死了。
“太尉莫惊,王璠来也!”
“啊?!”
大吃一惊的尚让只忙又抬起头来。
“怎么会是他?”
只见王璠急命左右上前挡住邓茂,紧接着不由分说拉起尚让催马便跑。而也多亏了王璠及时赶来将自己救下,否则这会儿他尚让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尚让就这么一边跟在王璠身后向回逃命,一边则也是在马上泪流不止。偏偏这时那前面林中却是忽又锣声大作,郑畋之子郑凝绩急率两下伏兵从他们对面杀出。
早前见远处龙尾坡上五柱狼烟攒动,郑凝绩自知此乃其父发出的合围大令,于是他赶紧带人做好准备,只在贼军开始陆续败回后,他便忙也领着三路人马从那背后林中一齐杀出,一路上则还焚毁贼军粮草车仗无数。顷刻间,林外便就已火光冲天,只将他们头上那渐渐变暗的天空重新照亮,也照得那些正抱头鼠窜的贼寇心惊胆寒、无所遁形。
“啊!”
尚让则顿时一惊。他忙望了望那从四下里杀出的官军,又望了望那正朝自己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唐旌旗。
“天呀,老儿郑畋这究竟是设下了多少伏兵,便叫我又还往哪里逃命?”尚让忽在马上绝望地哀嚎道。
王璠则赶紧催马过来。
“太尉,看样子咱们也就只能孤注一掷拼死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方能重获生机!”
尚让忙也无奈地点了点头,之后便随王璠一起向前冲去。
也许是那尚让还命不该绝,就在王璠等人的一番拼死冲杀下,最终他竟也是奇迹般地得以死里逃生,只带着不足千骑残兵朝长安方向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