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来的浩浩荡荡,兴师动众,秦夫人和我在门口侯着,很快便见到了正主。
秦夫人在前,我在后,在我们一同下拜行礼时,王后越过秦夫人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妹妹不必行礼了,你有身子,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我能感觉到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便低着头答了一声谢过王后。
但显然她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我,阴阳怪气道:“你我毕竟同来自楚国,互相扶持是应该的,想必妹妹坐胎这几月定十分无聊,不如进屋去和姐姐好好聊聊。”
我看了看还行着礼的秦夫人,只能轻轻点头。
王后来到我所住的偏殿,可能是觉得辱没了她的身份,坐着的时候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但王后的身份还是让她坐在原处,一派高贵。
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和几个宫女太监,不是她的心腹便是我的宫人,本没必要再端着,但她偏偏要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嘴脸,令我的孕吐都险些要发作。
“原来妹妹竟住在这种地方,和原来在椒房殿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吧?”
我哑然失笑,椒房殿是华贵,可我也不是王后,哪里享受得起什么奢华的待遇,她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说的好像一切都是她的恩赐。
“多谢王后关心,妾身在这里很好。”我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友善无害,王后却是大怒。
“你好?你好本宫可不好!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妖术,竟这么快就怀了大王的孩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本宫才是大王的王后!”
我看着面前这个因为气愤脸都有些扭曲的女人,她原来是最富硕国家的嫡公主,如今是最强盛国家的王后,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人究竟要到达怎样的地步才能满足于现状。
我重重的跪下来,低着头:“都是妾身的错,还请王后息怒。”
王后不怒反笑:“你这是做什么,想把孩子跪掉好嫁祸给本宫吗?还不站起来!”
我没有动,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好低着头,不发一言。
等了好一会儿,王后情绪平复了一些,后面的话于我却似晴天霹雳。
“你以前读书不多,学识也不广,再过几个月,我便去向大王进言,你这孩子生下了便交由本宫抚养,孩子能由王后养大,妹妹你应该是高兴的吧?”
我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她竟要夺走我的孩子,这宫里我唯一的依靠,可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八子,又能说些什么,只能回一句全凭王后做主。
王后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春风满面,秦夫人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只见我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问我:“出了何事?”
我答:“王后要我腹中的孩子。”怕她误会我补了一句,“八个月后。”
秦夫人眼中流露出丝丝怜悯,叹了口气走了。
之后的八个月,安胎药每日从王后的椒房殿送来,各式美食和衣饰也接连不断,就连刘美人被解了禁足后也没有来找我丝毫的麻烦,甚至有一次我在御花园赏花时看到她急忙离去的衣角,看来短短几个月,王后便在宫中建立了强大的威信,正如她的母后一样,是个强势的女人,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我的孩子可以平安出生了。
我生产的时候正是三月,桃花漫天,景色宜人,但更让我心情愉悦的是王后在三日前被诊出有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再惦记别人的孩子,不过我还是在产后收到了王后的警告,那是一张字条,上面俨然写着一行秀丽的小楷,这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以前在楚宫每年祭祀祈福时,我们这些庶出的公主都被要求临摹书写最为秀美的字迹,芈姝是嫡公主,又常年有名师指导,自然成了模板。
安平喜乐无时尽,
分外桃花别样红。
我此时就算没读过什么书,也看出了“安分”二字,是的,我的确该安分一些。
王后有孕,宫中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各宫夫人美人都争相前去看望,秦夫人也去过几次,带着些鲜花糕点,苏嬷嬷收下了,但不知王后有没有吃,我想大概是不会的。
我并没有去,因为我想王后应该不想见到我,所以便在蒹葭殿坐月子,养育幼子——公子稷。
后来王后也生下了她的嫡子——公子荡。大王和王后都十分宠爱公子荡,从小的骑射皆为大王亲授,诗词歌赋也皆由当世大儒教导,可公子荡天生神力,好武不好文,整日里只知舞刀弄棍,王后也不加管束,反而更加溺爱。
而对于公子稷,我向来严苛,我知道他生为我的儿子,必定要比其他人多吃些苦,倒不如我先锤炼他的性格,不求来日封侯拜相,也总要有些自保的能力,跟着他,我也有幸学了不少史书文籍,渐渐明白,如今世上有七国,七国之间相互制衡,彼此觊觎国土和财产,有些谋士行走于七国之间,连横合纵,各施奇招,为主攻城略地,如今秦国的丞相便是这样一个角色——张仪。
我是听说过这个人的,早年拜于鬼谷子门下,学习纵横之术。出山之后,首创“连横”的外交策略,游说六国入秦,得到秦惠王赏识,封为相国,奉命出使游说各国,以“横”破“纵”,促使各国亲善秦国,后来受封为武信君。
于是这之后的几年,我过上了相对太平的日子,本以为这一生便这样过去了,可是命运无常,王后见公子稷一日比一日聪慧,更讨得大王欢喜,便在燕秦关系紧张时,提出要让公子稷去燕国为质。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最残忍的莫过于把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我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王后还是如此容不下别人,这些年在宫中她不知杀了多少美人,弑了多少幼童,多少大王的骨肉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
我和公子稷最后一面在荷花池边相见,他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要远离故国,还是为质子,每每梦中惊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便是他那一声带着哭腔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