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的救援大军经过半夜跋涉,临时休整在了一条结了冰的河道旁。云海命令部队就地安营,两万多骑兵,留下部分兵力警戒,其余逐步收缩聚拢在一起,伐木扎寨。
在一棵枯树下,云海召集各营营主部署下一步作战计划。
他命人将羊皮行军地图平铺在地上,拿起皮鞭指着地图说道:“据线报,安州三郡八县已被攻破大部,仅剩燕乐和白檀两座城池。白檀城头已浇水成冰,柔然各部只围而不打,现下将攻击的重点放在了燕乐城!”
“镇主将军,那我们先救哪个?”一位营主问道。
“既然白檀城已成一座冰城,敌不易攻破,我们去救援也就失去了意义!”云海说道。
“它的存在也能牵制敌人相当一部分兵力!”独孤信盯着地图,自言自语道。
“对”,云海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下,敌人对燕乐城的进攻也很有特点,全城围定,在西门佯攻并牵制守城兵力,而在东门处大举进攻!敌人甚至在西门外二十里设下伏兵,等待我军上钩。要说这安州不过三万余百姓,现在丢失大部,在燕乐城中的应该不过万余人,加上守城将士不会超过两万,而敌却以数倍兵力进攻,十几万大军围点和打援也就绰绰有余了。”
云海环顾四周,顿了顿继续说道:“敌数倍兵力于我,这将是一场苦战。吐贺真在打援处安排了近五万人马,更把纥奚部落摆在最前面,就是要借刀杀人,置我于死地。”
听到纥奚部落几个字,独孤信抬头看了看云海,顿时明白了部分线报来源。
“好事!”独孤信一句狂言,引得众将领纷纷从地图上抬头看向他。云海并未责怪,而是示意独孤信继续说下去。
“柔然大军十几万,在白檀城处分兵,在燕乐城西门外分兵,东门外设重兵攻城,还围定了燕乐城,在偌大的城池四周分兵,这样,真正用于机动的兵力就极其有限。我们正好集中全力,在朝廷大军救援前,猛烈攻打燕乐城东门处的敌攻城部队,观其变化!”
“那么,现在就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就是在此处扎营。”云海边说,边在地图上指了指,“此地距离燕乐城适中,不足百里,我等就扎营在此处并实施佯动,给敌人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摸不清我主力的位置。另外,挑选小股精锐部队,在附近巡弋,专门射杀柔然斥候。再绑上树枝,扬起沙尘,让敌料定我大军主力就停滞在这里。”
“然后主力部队趁乱绕道北上,直接绕过燕乐城,大规模迂回,兜一个圈子,攻击燕乐城东门的攻城敌军?”独孤信右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若有所思的说道。
“正是!看来独孤营主下足了功夫,与本将所想不谋而合!”云海笑道。
“不敢”,独孤信抱拳道:“末将是顺着镇主将军的思路往下想,还是镇主将军思虑的周全!”
“这样救援路程也就大大增加了!”一位营主盯着羊皮地图说道。
“不怕”,独孤信自信地说道:“没有拦截、没有阻碍,我等轻装简从,行军速度也会大大提高!”
云海没有迟疑,命令道:“第五营!”
“末将在!”一位披挂铠甲的营主起身抱拳道。
“你留本部人马一千,待营寨扎好后,依此计行事!”
“诺!”
“其余人马,待第五营在附近卷起沙尘,趁乱出发!”云海命令道。
“诺!”
“镇主将军,看!”独孤信猛地站起身,指着天空兴奋地说道。
众将这时才留心看天,鹅毛般的雪片子倾泻而下,给下一步的分兵作战提供了绝好的掩护。
“镇主将军,末将又想起一事。”独孤信抱拳道。
“哦?”
“这柔然骑兵虽说飘忽不定,可十几万大军作战,其后勤辎重也必定在此,不然无法支撑这样大规模的进攻。柔然部落向来逐水草而居,机动速度快只是骑兵的优势,但其自身拖家带口,移动速度是很缓慢的。我们何不在附近分出一部分兵力搜捕其部落辎重,一旦发现,尽情毁之,待吐贺真分兵救援之时,再进攻东门,以增加我们的成功几率。”
云海继续赞许地点了点头,命令道:“就依此计而行,搜捕辎重就交给你们第九兵营,得手后迅速向我靠拢,作为第二梯队对东门进行打击!”
“诺!”
与此同时,柔然中军大营已经乱作一团。左贤王郁久闾都梭痛苦地躺在大帐中央,周围的侍者慌乱忙碌,等待着巫医的指令。
闻讯赶来的吐贺真,焦急地踱步在大帐门前,时而朝内看看左贤王的动静,时而看着燕乐城方向的进攻。
连日来进攻受挫令他焦头烂额,本指望着左贤王能够继续建功立业,却不成想在燕乐城下栽了跟头。由于担心巫医会坏事,又急忙从俘虏的汉人里挑选了能治病的郎中来一同会诊。
他气急败坏地命令所有攻城部队狠狠进攻,以解心头之恨。
“王子”,一部落首领来报:“怀荒军镇的援兵已经出发,在燕乐城西面方向不足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了。”
“哦?我们的打援部队到位了吗?”
“全部到位,按照王子您的指令,纥奚部族被安排列在了最前面。”
“好”,吐贺真得意的笑道:“我们静观其变!”
“王子,不好了,左贤王失血过多,已经,已经……”一柔然侍者跪在地下惊恐地说道。
“已经什么?”
“汉人郎中说,魏军弓箭上撒上了金汁。”
“什么是金汁?”吐贺真忙问左右,见大家都在摇头,又急忙命人拖出来一名汉人郎中。
“金汁就是粪便,把它抹在箭簇上,一旦射中伤口,就绝对没有愈合的可能,伤口会腐烂下去,直到……一命呜呼!”
“你说什么?”吐贺真上前,一把抓住这名汉人郎中的领口,狰狞地说道:“你们这些狡猾的汉人,当真没有办法了吗?”
郎中双手举起,惊恐地说道:“当真没有,里面那位老者的伤口没治了。”
“那我还要你何用?”吐贺真气急败坏地命令左右:“把里面的那些汉人郎中都给我拖出来,浇上酒点上火,统统喂了狗!”
“别,别啊,大人息怒啊!”吐贺真身旁的郎中惊惧地跌倒在了地上。
说完,吐贺真的一群亲兵恶狠狠地冲进大帐,将忙碌中的几个汉人郎中硬生生拖拽了出来,这些郎中手无缚鸡之力,被叠罗汉似的堆垛在一起。
另外几名柔然亲兵侍从至帐篷内取出几个大酒罐,重重地摔在汉人郎中的头上,酒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酒水洒在了这些郎中的头上身上,连同头破血流的鲜血夹杂在一起,恐怖至极!
随着一个火把扔到了他们中间,几个汉人郎中由恐惧到颤抖,任凭大火将自己吞噬,大叫着四散开来。那些柔然亲兵手持长兵器,将他们扎回了原位。惊惧的几个汉人郎中堆在了地上,身上被刺出了多个血窟窿,犹如一个大型的人肉篝火熊熊燃烧。
吐贺真走进大帐,坐在左贤王的卧榻旁,握着他的手,泪水不住地涌了出来。左贤王喃喃地说:“王子殿下,苍鹰终究有老去的一天,我的身体快撑不住了,你是草原的希望,一定要把燕乐城夺下来”!
听到此处,吐贺真更加难过,继而失去了理智,他含泪扭头冲向了帐外,大声命令道:“传令下去,燕乐各城门外的柔然部族全面进攻,要不惜一切代价夺下燕乐城”。
平城,皇城内。
“陛下,您醒了?”看着渐渐苏醒的拓跋焘,郎中令宗爱的脸上立马堆出了笑容。他扭头对身后的宫女说道:“快去禀报皇后娘娘。”
“诺!”
“陛下,您可把奴才们吓坏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您终于醒过来了。”
“朕睡了多久?”
“断断续续已经躺在卧榻七日了,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呀!”说着,宗爱上前,缓缓地用汤勺给拓跋焘喂了几口水。
“朕也是偶然风寒,不碍!”
看见拓跋焘逐渐恢复了精神,御前的黄门和宫女们纷纷舒展开了容颜。
“陛下,您卧榻的这几日,可把嫔妾吓坏了。”
说话间,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走进宫殿,她娴熟地伸开双臂,站立在身旁的侍女仔细地将她披在身上的狐裘摘下,转而交给一旁的黄门。她手握一款精致的黄铜小手炉,缓缓地坐到拓跋焘的榻前,微笑着凝视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
她的到来,让不少黄门和侍女惊恐万分,纷纷手足无措,忙行礼道:“高贵人!”
未等她进一步言语,又一位身披华贵裘衣的女子在侍女和黄门的簇拥下,着急忙慌地赶进大殿,她顾不得脱下身上的裘衣,直奔拓跋焘的卧榻。
“皇后娘娘!”殿内的黄门和侍女纷纷向这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行礼,连刚才气场十分强大的贵人都不免落俗,急忙起身行礼。
皇后赫连氏,夏国武烈皇帝赫连勃勃之女。神鹿元年(428),拓跋焘西征夏国,攻下了其都城统万城。夏国皇帝赫连昌出逃,赫连氏与其他夏国宗室被俘,随即成为拓跋焘的嫔妃。延和元年(432)正月,赫连氏被正式册封为正宫皇后。
因其无子,且来自亡故夏国,没有娘家人撑腰,故而拓跋焘的众多嫔妃们私下里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只在明面上有所礼遇。
“陛下,您好些了吗?”赫连氏微坐在床榻沿上,握着拓跋焘的手,弓着身子问道。
拓跋焘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位端庄美丽的皇后。
“陛下龙体要紧,好生安养,切不可落下病根。”皇后说完,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三日前,臣妾听闻宫女说,司徒崔浩和太尉裴芾长跪在宫门外,有要事禀报,怕是我大魏遇到危难,不知现下如何了。”
“哦?”拓跋焘一时激动,竟不顾身体初愈,兀自硬撑着半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冲宗爱喊道:“快传!”
“诺!”宗爱听闻,秒懂了陛下的圣意,急忙躬身小跑退到了殿外。
只待赫连氏与拓跋焘嘘寒问暖间,司徒崔浩、太尉裴芾和一干主管军事的尚书等人陆续进殿,行跪拜礼后,随侍在一旁。
“北部尚书”,拓跋焘声音低沉,问道:“最近我大魏边郡可有军情?”
“禀陛下,我大魏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一派胡言!”
未等北部尚书说完,拓跋焘强撑着呵斥了一声:“你身为北部尚书,有巡查北部州郡之责,连你的州郡都看不好,要你何用?来呀,推出去,斩了!”
“诺!”
殿下羽林卫随即将北部尚书礼冠撤去,强行拖拽了下去。
“陛下!陛下!开恩呀,陛下!”
这一幕,令殿内的空气凝结到了极点,连随侍在侧,一向飞扬跋扈的高贵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崔浩行礼道:“本月初四夜里,太尉裴芾接到怀荒军镇奏报,称柔然大军已在库莫奚草原集结,欲攻取我大魏安州,虽未开始,但内线消息准确无误。臣和太尉裴芾连夜发布手令,急令怀荒军镇前往充实安州军力。昨日,但见安州方向点起烽火预警。因未得到陛下谕旨,不敢大规模发兵。”
说完,崔浩“咕咚”一声跪了下去,拱手道:“陛下,未经谕旨调动朝廷兵马,臣死罪,初四日夜里的手令,是臣授意,裴芾大人一同签发,罪在臣,请陛下治罪!”
“不,陛下,是我等一同签发,要治罪一起治!”说着,裴芾也长跪了下去。
拓跋焘闭目点了点头,说道:“何罪之有?你二人心系我大魏,朕心甚慰!不过,擅自调动朝廷兵马的先例不能开。”
拓跋焘沉思了一下,说道:“着你二人官降三级,以戴罪之身仍系本职,可有异议?”
“谢陛下宽宏大量!”
“裴太尉。”
“臣在!”
“现在何人执掌安州?”
“回禀陛下,是刺史白鹏!另外两刺史,一名被刺,一名不知所踪。”
“嗯”,拓跋焘略一沉思,一字一句地命令道:“尽快发兵,赶赴安州救援!”
拓跋焘话音未落,好似想起了什么,与崔浩对视了一眼,崔浩也慌忙从刚才的紧张害怕中回过神来,与拓跋焘一同冲殿外羽林喊道:“刀下留人——”
“回禀陛下,已推出殿外斩首示众!”一羽林在殿外行礼道。
崔浩怔得半晌没有缓过神来,未问清缘由,就将当事人处斩,只怕这就成为悬案了。
他扭头看看同样在思虑的拓跋焘,内心百感交集。
北部尚书,这样一位朝廷重臣,顷刻间就丢掉了性命。不问询、不审理,陛下仅凭自己的一腔怒火,就草草了结了一桩惊天大案。
佛狸,毕竟是蛮族的帝王,身上还是充满了胡气、充满了戾气,这样的帝王真的值得自己效忠吗?
还有更可怕的,朝廷的边郡,堂堂的安州,被柔然十几万大军围困,朝廷竟一点消息都没有,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有内鬼?还是哪个环节失灵了?都不得而知。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是腐败、是懒政、是怠政,是朝廷有关部门的不作为,才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出现。崔浩越想越后怕,殿内人员不少,陛下尚有怒火,贸然说出只怕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有更坏的后果。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此时燕乐城已陷入一片火海,柔然部族在吐贺真的严令下全面进攻,碍于攻城器械的缺乏,除东门外,其余各处城门均形成对峙,暂时谁也拿不下谁。
东门外的柔然部族作为主攻方向,在众多攻城器械的加持下,显得得心应手。几番攻击下来,破城只是时间问题了。
东门外,远处的投石车源源不断向燕乐城输出火力,虽然射出的只是体型硕大的石块,但每一次碰撞都会让城墙经受一次剧烈的晃动。配合着不间断的弓箭输出,对城头上的魏军形成火力压制,让人几乎不敢露头。
在箭楼前的城垛旁,白鹏在两侧侍从竖起的盾牌间隙中向外观察,认真寻找着柔然攻城部队的破绽。
“敌攻势凌厉,准备充足,各兵种之间配合得当,几乎无从下手。”白鹏失望的蹲下身子,脑袋靠在冰冷的城墙垛上,努力思考着破敌之策。
“刺史大人,我们用扔油罐的老办法击毁了敌人的大部攻城车,他们的云梯也基本发挥不了作用,但如果集中所有投石车猛攻木头城门,那城破就只在旦夕了。”云翔忧心地说道。
“这样”,白鹏对云翔说道:“本史即刻命步兵在城门内组成第一道防线,你的百余骑兵做好准备,组成第二道防线。做好最坏的打算!”
“诺!”
说完,云翔在盾牌步兵的掩护下,猫着腰缓缓走下城梯。
不一会儿,从别处抽调的城防步兵就陆陆续续在东门内集中,闻讯赶来的安州都尉达奚建连亲自布防,组成了一个宽大的步兵方阵,盾牌兵手持大刀在前、长枪兵居中、弓弩手殿后,布置地十分讲究。
木兰接到云翔的命令后,在步兵方阵后方的巷内组织起了骑兵队列。木兰的百余骑兵呈纵队列于巷中,时刻观察着城门处的动向。
为了显示必死的决心,达奚建连位列在步兵方阵中央。好在有高大的箭楼作为掩护,不然步兵方阵早已被敌人从城外射出的箭矢射成了筛子。
片刻寂静后,只听东门被大块物体“咚咚”猛砸,木质城门出现阵阵抖动,尘土飞扬。守城的士兵们面面相窥,听声音不是攻城锤,而像是投石车投掷来的大块石头。
步兵方阵虽有安州都尉的亲自指挥,但面对猛烈抖动的城门,仍然不免紧张,许多士兵强咽着口水,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兵器,惊恐地望着东门。
很快,敌人的攻城锤在投石车和弓箭的火力配合下,推到了东门外。城头上有魏军试图向下投掷油罐,刚一露头就被城下的箭矢射中,掉下城墙。
此时,冲到城下的柔然军队已经杀红了眼,有的甚至直接用刀挥砍城墙。
在厚重的撞击声下,东门“咚咚”作响。城门内的一众魏军士兵死死顶住大门,攻城锤每撞一次,门内的守军就被震开一次,再扑向大门,如此往复。
气急败坏地柔然士兵,直接在东门上摔烂了带来的油罐,放了一把大火,将城门引燃,而后再“咚咚”撞击。
大型门栓在大火和攻城锤的打击下,渐渐松动开来。封堵城门的魏军士兵在大火的威胁下不再用身体扑向大门。
这时,敌人的攻城锤在城门正中央的位置撞出一个缺口,门板略微凸起,随着又一个撞击声,城门中央被撞出一个窟窿。一群柔然弓弩手抵近城门,朝窟窿处向里射击,几个魏军士兵应声倒下。
待后面几名魏军士兵拿着盾牌上前封堵时,敌人的攻城锤又一个猛烈撞击,门栓被拦腰撞断,烧着的城门被撞开。魏军盾牌兵被震到了地上。
一大群柔然步兵手持长枪冲了进来,踩着魏军盾牌向前一跃,冲进了城内。
眼看越来越多的柔然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东门,方阵内的达奚建连一声令下,弓弩手齐齐射箭,毫无防备的柔然长枪兵栽倒到地上。
后面的柔然士兵踩着前面同伴的尸体,向魏军方阵猛冲。
双方士兵顿时撞击在了一起,两方的盾牌瞬时撞出了火花。后方的魏军弓弩手一刻也不曾停歇,不停向前方输出火力。但涌入城内的柔然士兵越来越多,魏军方阵很快被冲散,各自为战了起来。
达奚建连大喊一声:“变阵!”
方阵中的魏军士兵边向敌军挥砍边向两侧散去,这时方阵后方的骑兵冲击开来,并大声呼喊,直直向城门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