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宅花厅内,顾涛正襟危坐,顾小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盏著名的转鹭灯上,似是想着什么事,望着那灯出了神。环佩叮当,孟良出现在了花厅外,他先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打量着屋里的二人,确实与常喜描述一般无二,但那二人的面孔在他记忆里是没有出现过的,该不是相识的的旧人。顾涛看见他时站了起来端正的施了一个平辈之间的礼:
“孟兄。”
顾小妹这时也回过神,有些局促的随着哥哥行了一礼,抬眼时正好对上孟良不经意的一瞥,大抵还是个十三岁的豆蔻年华小姑娘,被孟良那傲然之气冲的她有些认生似的向着哥哥靠近了些。孟良倒是没怎么注意她,更多打量放在了顾涛身上:
“二位请坐。”孟良虽是家主,平素傲慢惯了的,这次倒也不失礼节的回了一个礼,遂入厅内,坐正位,拂衣袖,又道:
“顾兄远道而来,只为一盏兔儿灯?”
“正是,家中小妹八月十五生辰素喜兔类物什,闻孟兄制灯技艺超群已久,遂前来求灯一盏。”
孟良这才打眼看了看乖坐一旁的顾小妹,不禁觉着这小丫头怕不是个娇贵小姐吧,只因着想要个兔子灯,自家哥哥便如此费心来求灯。这般想着,便内心不悦起来,
“这动物灯制作也并非甚繁复的工艺,顾兄如何还请动我师父传信呢?莫不是觉得我孟氏连个动物灯也做不好吗?还是说顾兄也信了坊间那些传闻,怕我孟氏怠慢了不成?”
顾涛看出了孟良的不屑与不满,微笑道:
“孟氏之名当然居首,坊间传闻我自是不尽信的,至于那玉兔捣药也是为表我们此来的诚意,只是我们要的这灯还非孟良兄亲手不可。”
“哦?此话何解?”
“以孟兄的造诣,即使再繁复的灯必然也是不在话下的,一盏动物灯更不必说了,只是这单兔儿灯与平素不同,此灯不仅要形似,更需神同,无烛时状态一般,烛燃时应有如驻灵,与活物无二,可引活兔相随。”
“哼,死物便是死物,如何引活物相随,荒唐!”
孟良是何等傲娇之人啊,听得如此痴妄之言,甚是鄙夷,此番想法与是非颠倒有何不同,神笔马良也只是后人对画作入神的夸张之言,虽有鲁公神奇异技之闻,但那也只是传闻无实物可见,其术更无实志可查,如何能制之。他虽然确实在制灯方面造诣颇高,但此等有违自然章法的虚言神物岂是他一界凡人可造,这显然是来羞辱于他。如此作想,孟良甚是气愤,正欲喊来常喜送客。
顾涛见他恼了,也明白孟良想的是什么。一个月前他曾问自家小妹这年生辰想要何物,小妹看着自己帕子上的兔子图案恹恹的说了两个字“兔子”,顾小妹自打生下来便对毛羽之物不可近,近之便会咳喘不止引发哮症,足以致命。但她又十分喜爱兔子,一直想要一直活着的兔子,所以他每次送的礼物都是与兔子有关的物什,宠妹如他,能送的关于兔子的东西他已经送了个遍,如今他也再难想到有何物能送给她。过了几日,顾小妹突然提着一个兔子灯跑到他面前十分兴奋的说,如果能有一盏像活着的兔儿灯就好了,没点灯时状态一般,点灯时有如驻灵,与活物无二,甚至让兔子都不能分辨真假,这样她就能有一只自己的‘兔子’了。顾涛听了她的想法也是大吃一惊,觉得只有神仙才能做出这般东西,但是只要是他妹妹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愿意去摘。所以寻访了各处制灯大家,却全无所获,直到拜访了君竹园的一位大师,那大师告诉他能做出此灯的或许只有曾在他这里拜学过的灵陇孟氏孟良了。于是他便带着顾小妹来了此处,来前,那位大师递给了他那封书信,并叮嘱他一定要让孟良亲手完成,若是遭拒,便可将以下的话说与他听。
“孟兄且慢,我知此事难做,不过你的师父让我告诉你,如今你虽然技艺高超,可是缺少对自然万物的真实感受,制灯有形而无神,有灵而无活,已遇瓶颈,所以无法再造出更为精绝的灯,若你能突破这束缚,才不辜负你的天赋。若你无念登峰造极,那便弃此灯也无妨,不过是这世间少了一个大师,多了一个高级匠人罢了。”
孟良闻此言怔在原地,其实多年前他便觉得自己造不出心中想要的灯了,即使旁人都在夸赞,可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瓶颈,却怎么也无法突破,作为对技艺追求超高的灯痴,现在的状态是无法满足的,以至于无心再做对他来说无助于他进益的普通的灯了。而师父让顾涛传达的话对他来说如金手指般,让他瞬间通达。
花厅外,天空一声闷雷,风起,雨将至。凉风滑入厅内,三人衣袂随风微动。
“二位可有落脚之处?”
“来的匆忙,不曾有。”
孟良将视线移到了有些紧张且略显疲态的顾小妹身上,稍稍思虑后道:“你们来此舟车劳顿,客栈离此也有些距离,孟宅虽不大但也有几间客房的,不若二位留此安顿,待灯制好再去可好?”
顾小妹惊喜的看着傲立在那里的人,
“孟,孟良哥哥,你同意制灯了!”
“嗯。”
得到肯定回应的顾小妹,欣喜的拉着顾涛的衣袖,似女儿撒娇状,对着哥哥拼命点头。
顾涛宠溺的举手轻点了一下小妹的额间后,对着孟良做拜了君子礼以示感谢,小妹也学着对孟良作礼,
“小妹无礼之举,请孟兄见谅,我们兄妹二人日后多有叨扰,劳烦孟兄了。”
“无妨。”
——
寅时三刻,阿什趁着夜色回到狗蛋家,她刚打算开门进屋里,突然又顿住,怕惊扰了屋里的母子二人,思虑再三后,索性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观赏起了星星。默数着星阵排布,思念起了某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封信,若是看到了会不会生气她的不辞而别,虽然有些心疼那把玉骨伞,但她也不知道怕什么就是不敢面对住在伞里的那人,当然她也不会想到数年之后她有多恨自己的现在的无知。
她用手指在空中描画着,画着北斗,画着萝卜,画着伞,画着画着便画成了两个字,那是他的名字,画到最后一笔时她的手陡然顿住了,手指慢慢覆上了自己的嘴唇,脑中尽是她在月桂林中温泉处那一刻冲动的一幕,那清晰可闻的心跳。忽闻耳边一声轻柔飘渺的“阿璃”,她猛然惊醒,双眸渐渐的落寞下去,是的,最后在红香楼时,她昏迷前,那人的一声阿璃,她听到了,虽然她很想问阿璃是谁,但那朦胧不真实的情愫让她不安,她不敢问,那人也从未提起。一时冲动的一吻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即使他当时回应了,那也是所谓的意乱情迷吧,或许他把她当作了另一个人才那样的吧,或许,或许,或许……
夜静,无风,思绪浓,睡意浅,无眠。不见,会相思;见,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