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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段视频

门被打开,董律师走了进来,反手将门重新关上。

当他摘掉装扮之后,我看清了他的长相。

董律师是个瘦高的大个,四方脸,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鬓角处若隐若现几根银丝,看年岁大概四十左右,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短暂地打量后,我说道“董律师,你好,我就是明达!”说着,伸出了右手。

董律师也礼节性地伸过手来,两支手短暂地接触后又立刻分开。

“董律师,过来坐吧,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谈,这两位是小秦姨和张可。”

我招呼着董律师朝客厅走去,小秦姨和张可此时也起身笑脸相迎。

董律师刚走了两步,看到小秦姨和张可后停在了原地,我回过头看着静止的董律师。

“怎么了,董律师?”

“明达,我们去二楼谈吧!”声音沉稳且不容置疑。

小秦姨和张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我也明显感到这话背后的隐言,心里很不痛快。

“这些都是我的家人,没有背着他们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我继续朝客厅走去,没有理会董律师。

“明达,这是你父母的意思,遗嘱只能在你我单独在一起时拿出来。”

董律师快速地说出了难以抗拒的理由。

我又一次转过身看向董律师,而回过头的一刹那,看到的是一双透着坚毅的眼睛。

我心里开始敲起了鼓,这人到底什么来路,为何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的话是否可信,我甚至怀疑起他的身份。

但转念一想,从说话的内容和方式看,此人似乎又不是个恶人,也许我应该听听他带来的那份遗嘱。于是,我打定了主意。

“好吧,小秦姨、张可,你俩先吃。我和董律师要去楼上谈一谈。”

小秦姨和张可的表情仍然有些木讷,甚至没有任何改变,呆呆地看着我和董律师,没说一句话,听说我要上楼也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顺着楼梯,我把董律师领到了二楼我自己的房间,正对着楼梯口的屋子,这样能让我跟小秦姨和张可离得更近一些。

进入房间后,董律师回头张望了一下,反手将房门牢牢地锁住。

我迟楞了一下,随即将董律师让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由于没有其他多余的位置,我便坐在了那张很久没人呆过的床上,双手不自在地放在了膝盖上,然后看向董律师。

董律师看上去很轻松,没有显得很拘谨,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坐到椅子上后,董律师便开始环顾起屋内的摆设。

“这里与我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很久没人住了吧。”董律师没有看我,仍旧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顺着这句话聊下去,但看样子他又不像是在等我的回答。在我犹豫的时候,董律师扭回身不再左右张望,整个人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双眼透射出锐利的光芒。

“明达,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和你见面,因为今天之后我便完成了委托人交待的工作。”

这样的开场白让我有些错愕,不明白董律师想要表达的是什么,紧盯着董律师,没说一句话,但却能感受到我俩之间的气氛发生了细微变化。

“我先给你看样东西吧,要不然忽然冒出这么个人确实让人不免产生疑虑,然后再说遗嘱的事。”

董律师说着,缓慢地把手伸向了西装内侧,摸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圆形的、类似手电筒的物件。

董律师恭恭敬敬地将“手电筒”放到了桌子上,下面垫上了一个三角架,防止“手电筒”滑动。

平稳后,“手电筒”有亮光的一侧指向了窗户的方位。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当“手电筒”对准了窗户时,从前端射出了一道红外线,三五秒后红外线慢慢消失了,随即一个熟悉的铃声响了起来。

而铃声响过之后,窗户上没有出现每天早上都会播放的画面,却出现了另一个场景——楼下宽大的客厅。

眼前的大厅与楼下的没有什么不同,但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却摆放着不同的装饰物,使客厅显得更精致,也多了些生活的气息。停顿几秒后,镜头对准了客厅正中的沙发,然后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父亲和母亲。

那一刻,我的心沸腾了,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如同决堤的洪水。要不是董律师在场,我几乎要奔过去拥抱镜头里那虚幻的人影。

父母明显老了许多,脸上已经有了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尤其是父亲,白发已爬遍整个头顶。两人端坐在沙发上,穿了一身很正式的服装,像是参加重要会议一般。

“可以开始了吧?”画面里的父亲不知对谁发出了疑问。

“好,那我们俩就说了。”画面里未出现第三个人,但显然有其他人在帮父亲的忙。

我无心考虑这些琐事,只想认真地听听父母的声音。

一阵简短的沉默后,父亲先开了口。

“明达,我是爸爸,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希望你看到这段视频时已经恢复了健康。

我和你妈岁数一天比一天大了,为了你也奔波了二十几年,但始终没能让你再次睁开眼睛,爸爸觉得自己很无能,哎。

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决定录下这段视频,万一没能再与你见面,也好算是今生缘分的道别吧。”

说着父亲低下了头,母亲在一旁一直流泪。

我的心揪在了一起,那种无言的痛比在伤口上撒了盐还要难以忍受,一肚子话只能憋在心里,没法述说。

“明达,妈妈只希望你醒来后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然后找一个好妻子组成美满的家庭,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妈妈也就心安了。”

一直没有发声的母亲忽然抬起了头。

“你爸为了你的病操碎了心,如果将来见不到我们俩,千万不要埋怨你爸啊。我和你爸……”话还没说完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老婆子,别说这些了,让孩子看到多伤心。不是说好了嘛,录这段视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或许明天明达就醒了呢!打起精神来,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待呢。”

父亲挺直了腰板,安慰似的跟母亲说。

母亲无声地点了点头,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重新看向了镜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明达,自从你冬眠后,我和你妈的事业也受到了挫折,家里也算是有了些变故吧。我和你妈商量了下,为了你将来某一天醒来后能够安稳地生活,爸爸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买了亚洲公司将近20%的股权。当然这也是一种赌博,如果你苏醒的那一天,这家跨国公司没有破产,你的生活将会衣食无忧。”

父亲的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目光,对于这样的决定父亲似乎充满了信心。

“之所以没有将这批钱存入银行,其实爸爸还有另一种打算。你醒来后的世界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也许你已经感觉无法融入其中,那么索性你就在某个乡村田野买套房子平静地度过余生,而一旦你还想有所作为,或者至少不愿赋闲在家,那时你可以凭借着所拥有的股权在公司里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不论那时的领导层是什么样子。”

“爸爸将决定权交给了你,无论选择哪条路,我和你妈都会支持你,前提是你要快乐。”

说着,父亲伸出右手用力地握住了母亲的左手,两人同时看向了镜头,脸上挂着笑意。

“小董啊,你过来,坐到我旁边。”父亲朝镜头外的某处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父亲左边沙发的空位上坐下了一个人。

开始有些模糊,但仔细辨认,原来是我身旁坐着的董律师,我下意识地侧脸看了一眼董律师,董律师依旧稳重地坐着,似乎早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视频中的董律师更加清瘦,也比现在稚嫩了一点儿,但显得更有亲和力。

“明达,这是董律师,我的好朋友胡博士给我介绍的。小董是个特别可靠的人,我已经将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同时,我和你妈决定将这段视频和一份有关遗嘱的文件交给了他。如果我和你妈没能等到你苏醒,董律师就会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你。”

说完这些话后,父亲突然沉默了,像是陷入了沉思。

董律师慢慢地站起身,消失在了画面的右侧。

画面里没有了声音,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十几秒钟的沉默后,母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镜头。

“明达,妈妈给你留了件订婚礼物,是你爸当年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妈妈的——是一枚戒指。当然,算不上贵重,但却有着非常的意义。将来一定要给我儿媳妇戴上,妈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母亲开心地笑了,好像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些假想的场景。

“好了,老婆子,跟儿子道个别吧。再说下去,恐怕一天一宿也说不完,到时候董律师都睡着了。”

父亲原本想开个玩笑,但说出来之后却有了点悲凉的味道。

母亲看了看父亲,点了点头。

“儿子,你是妈这辈子的骄傲,妈很幸福,所以你要坚强地活着,妈妈相信你能做到的。儿子,加油!”

母亲推了推父亲,表示该他道别了。

父亲顿了顿,说道。

“明达,爸爸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儿子。身为父亲,爸爸亏欠了你太多,如果今生有缘,我要给你更多的关心和照顾,如果无缘,那来世爸爸再给你补偿吧。”

还没说完,父亲已经双手掩面,身体不停地抖动。

画面在那一刻消失了,镜头黑了下来。

而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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