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厨房里的故事会
透过房屋的缝隙，斑驳的阳光斜射在屋子里的墙面上，地上，橱柜上。形成一条条悬浮着细细尘土的光柱，是那么明亮，那么生动。屋子里墙壁的上方已经被油烟熏得黑漆漆的，斑驳的墙体无声地述说着它历经的岁月沧桑。站在这间古老的厨房里，让人不由得产生了许多联想。在这间屋子里，曾有过多少主人在这里辛勤地劳作啊!她们都经历了怎样的悠悠岁月?为了这个家，一代又一代的主人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从早到晚，从春到冬，从红颜到白发，恍然间，我看到了曾祖母和父亲相依为命的身影在屋子里若隐若现，我又仿佛看到了妈妈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屋子里烧水煮饭，她那淳朴的面孔在油灯下是那么柔美、慈爱。
听父亲说过，在生活紧张的年代里，一次，妈妈打死了一只老鼠在柴火上烤熟了，大哥兴奋地拿在手上咬了一口幸福得大呼小叫:
“这个肉好香啊！”
这个故事，虽然听起来诙谐却充满了无尽的悲酸，那个年代里的老百姓生活是多么疾苦啊！但却从来不失它的温馨。这间屋子里曾经经历过多少心酸和无奈、欢笑与泪水呢？可现在时过境迁，早已物是人非，我努力的在墙壁上细细地寻找着关于过去的点点蜘丝马迹，希望它能带着我的思绪去回味、去咀嚼、去感受、去体会岁月的无情和沧桑。我的泪眼啊，为什么朦胧，我是从哪里来，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站在昨天和今天的契合点上，站在这先辈们留下的坚硬的土地上，我感觉到的是力量和任重而道远……
由于年代久远，房屋的横梁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的口子，中间吊着一盏电灯，一根柱子正吃力地撑着它。柱子上一盏灯台是放煤油灯用的，尽管已经用上了电，但有时很不稳定，停电时有发生，所以煤油灯就成了必备品。屋子的右边靠墙处安放着一张宽大的菜板，菜板中央则放着一台碗柜，菜板的边沿由于长期切菜已经形成了一条凹槽。紧挨着菜板则摆放着一口石头水缸，这口石缸是用整块石头掏空而凿成的，一次能装下三担水，石缸的旁边便是安放着几口大铁锅的灶台，灶台上一根白色的烟囱洞穿房顶直冲云霄，挨着灶台的石板墙壁，已被父亲改成了带梅花小窗的砖墙，灶台的末端靠墙壁处则放着一盏小巧玲珑的油灯，遇到重大节日时点燃油灯是为了保佑家人平安，平日里则是为了祭奠过世的亲人使用的。灶台对着的那一面墙壁，由于年失修已成了一垛危墙，则被父亲刚换上了一堵崭新的土墙壁，黑褐色的墙壁上正散发出一片幽暗的光芒。屋子的左面矗立着一台油漆斑驳的暗红色橱柜。上下共分为三层，晚上橱门一关，即防鼠又防尘。
泡菜在四川有着悠久的历史，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自己泡的有，味道也大同小异，一日三餐也都离不开它。尤其在吃饭时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迟来的爱”
我家的泡菜源远流长也很值得称道。橱柜旁边就是一个硕大的泡菜坛子，它足足有一米来高，可以泡几十斤罗卜和青菜，直径一个成年人也抱不住它，那时，我们上学可少不了用它来作下饭菜，它功不可没啊！现在觉得那时侯生活很艰苦，但在那个时侯却觉得它很香很香哦！每逢星期天回到家里我们都要捞出一部分泡菜来切碎，然后用油在锅里微微翻炒几下起锅，吃起来口感很爽脆、醇香，令人回味无穷。这就是我家厨房的大体布局，也是在冬天里我们一大家人在此取暖的最佳地方。
农村煮饭柴火是关键，好烧的柴禾火势大，煮饭很快，若遇到不好烧的柴禾或柴禾比较潮湿就麻烦了，要不停地向灶台里吹气。除了自己被熏得泪眼婆娑外，饭熟得也很慢。麦秆煮饭就是个例子，要双手一直不停地往锅底下送麦秆它才不会熄火，刚递进去的麦秆一瞬间就燃完了，要是在夏天煮一顿饭会把人弄得汗流浃背。遇到桑树枝或柏木之内的硬类柴禾煮饭那就轻松多了，不仅火旺，而且燃的时间持续很长，偶尔传一下柴禾一顿饭就熟了。
冬天，在厨房里的空地上放一个火盆，生一堆火，一家人围坐着火堆旁取暖，“有堆火人才有个挨傍。”父亲常常总是这样语气平和地对我们说道。也是啊，在农村那时电视还没有普及，而且效果也比较差，经常满屏幕的雪花点。大冬天里农村的屋子又不把风，有堆火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家常，天马行空地高谈阔论，既温暖了身子又消磨了时光。当然，家里有客人时，陪客人聊聊天也离不了一个熊熊的火堆。
橙色的火焰把每一个人的脸烤得通红，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暖烘烘的，父亲的口才在哪时都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时就更不例外了。他侃侃而谈，从政治谈到农业，从过去谈到现在，说到自己的童年，他满腔怒火，时而抑扬顿挫，时而凝咽不语。尤其是回忆起他读书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凝重，语速也慢了起来:
“每次去读书啊，我奶奶她死活都不让你去，她都要跑到我爷爷的坟茔上去哭一次。每哭一次她都要晕死过去，我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父亲挺了挺脊背，慈爱地扫了我和大双一眼动情地说道。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过去，他那炯炯的目光里溢满了不屈和坚定，圆润的额头，矫健的身躯在灯光的轻抚下更是流露出知识份子特有的儒雅、谦虚、卓尔不凡。他在心里感叹:那么悲催的日子我都挺过来了，世界上还有什么困难能够把我阻挡得了的呢？我和大双依偎在父亲伟岸的身躯旁，随着父亲的情绪而变化，不时为父亲的苦难过往而泪眼朦胧，也为父亲的涅槃重生充满了钦佩、敬仰。
丘吉尔说过:“苦难是财富还是屈辱？当你战胜了苦难时，它就是你的财富，可当苦难战胜了你时，它就是你的屈辱。”所以，苦难对于父亲来说，我想，就是他的财富吧，因为他不但战胜了苦难而且造就了他自己。
外面越来越冷，偶尔传来几声狗叫，父亲仍然兴致勃勃，“吱呀”一声，厨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位邻居来到我家，我和大双礼貌地起身给客人让座，父亲笑呵呵地招呼着客人:
“来烤啊……”
一脸的热情，左邻右舍的邻居一到晚上都喜欢来我家和我父亲谈天说地，在他们心中，我的父亲见多识广，过的桥比他们走的路还多，又伸张正义，乐于助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令他们仰慕，崇敬。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屋子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在漆黑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父亲方正的脸在橘红火光的映衬下更加显得慈爱，眉毛虽没有年轻时那么浓黑，但仍然像一把利剑似的让人生畏。白皙的皮肤上看不出明显的邹纹来，几丝细细的纹路使得岁月这把杀猪刀在他面前也黯淡了不少，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无穷的智慧和力量。高高的额头容光焕发，透过它依然能看出他年轻时的英俊模样来。只见他正襟危坐，两腿微微地分开，两只手自然地落在两腿上，目光盯着熊熊的火苗，他自始至终保持着这一个姿势，无论聊着多么逗人的故事，他也不会笑得前仰后合，最多微笑着抬抬头而已。也很难看到他在人前翘一次腿，他常告诫我们:
“人坐要有个坐像，立要有个立像。”
为了使火苗烧得更旺，“嚓嚓嚓”他唯一的动作就是偶尔用火钳捣鼓一下火苗，尔后继续保持着他原来的姿势。火苗更加熊熊了。水蒸气顶得茶壶盖“乒乒乓乓”的响，父亲正了一下身子抑扬顿挫道:
“举手推进窗外月，投石击破水中天。”
接着，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微笑着道:
“看人家这对的多好啊！”
“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说完，父亲面带微笑，一脸的钦佩。大家也久久地沉浸在诗词歌赋的意境之中，夜越来越深，父亲却越说越起劲，接着，他话锋又一转，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
“这个人呀，什么都不怕，就是怕生病呢！再你怎么能干的人，就是怕这个东西。三国时候的张飞，天不怕地不怕，结果，诸葛亮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病’字，”
说着，只见父亲还用左手在他的右手心里轻轻地画了几下。
“张飞看了一眼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就怕病这个东西呢！”
说到这里，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学过医的父亲，深深的懂得:一个人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才是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
就这样，大家紧紧地围坐在父亲的身旁，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他那精彩绝伦的演讲，一直到火苗变小，大家睡意渐浓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厨房。
很多个晚上，我和大双把写得好的范文念给父亲听，向父亲讨教写作经验，父亲不住地夸耀别人写得好的同时，也鼓励着我们。
“爹！老师叫我们写一篇《山乡春天》这个作文，我不知道怎么结尾呢！”
父亲慈爱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
“你就这样写嘛，我要把我国建设成为人类社会的美好春天，人们幸福生活的乐园。”
说完，他猛地吸了一口纸烟，接着嘴角吐出一团青色的烟雾来。我想，此时他一定再回味自己教书当教师时的那个难忘的年代吧！
果然，有了父亲这句画龙点睛的妙笔，我的文章被老师表扬了，还当着全班同学朗读起来，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父亲的博学多才肃然起敬！就这样，在冬天里我们就这样迎接着来年的春天。
此时，二凤虽然已经辍学在家，但她偶尔也要在弟弟妹妹们面前露上一手:
“长城，远看长城，它像一条长龙，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她那认真的模样，就像是她原来在学校里也是一名学霸似的，有时，她还要来上一段早已被她背诵得滚瓜烂熟的民谣:
“小姑娘，身穿蓝，手提篮，要到南山去采兰，碰见男人把路拦，你看着难不着难。”
这些经典的段子，常常把我们大家逗得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山村的夜晚静静的，除了偶尔几声狗叫，就是蟋蟀“窸窸窣窣”和各种虫鸣鸟叫的声音。皎洁的月光抚摸着大地，大地便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我们也少了些恐惧、多了些梦幻。四合院在暮色中沉静了下来。
由于老师要求同学们在班会上讲故事给大家听，坐在火盆旁边的我们正好可以缠着父亲给我们讲故事，用现在时髦的话讲，这也叫着在拼爹吧，谁叫我们的父亲有那么多学问呢！故事对他来说太多了，堪比“一千零一夜。”父亲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人叫鲁明正，是个叫花子，到处讨饭吃。一天，他讨到了一座寺庙，庙里的和尚见他可怜，便留他在庙里吃饭，和尚告诉鲁明正，每天敲钟的时候就是他们吃饭的时间，叫他以后听到钟声响就过来吃饭。鲁明正听了十分感动，连声道谢，从那以后，鲁明正每天准时到寺庙里去蹭饭，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和尚就不高兴了。为了捉弄鲁明正，就每天把饭吃过再敲钟，自然鲁明正去吃饭就扑了个空，令他羞愧难当，多才的他便随手在寺庙的墙上留下了一首打油诗:上堂己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寺庙吃饭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鲁明正通过发奋读书，考上了状元，想到他当年吃过饭的寺庙去参观，和尚听到了这个消息，既吃惊又愧疚，还有后悔，他害怕得罪了鲁明正，就用沙笼把当年鲁明正当年在墙上写的打油诗罩起来，鲁明正来到寺庙，看到自己当年写的诗被罩着，有点惊讶和感动，于是又提笔写道:“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父亲讲得唾沫横飞，我和大双听到入了迷，两张青春俊俏的小脸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乌黑细密的头发上不时飘来燃过了的灰白色的火苗灰烬。火盆里的火苗偶尔窜出来，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父亲用火钳把火捣了捣，火苗燃得更旺了，火盆上茶壶里烧的开水发出“汩汩”的声音，不断地冒着白色的水蒸气，
“去把开水倒水壶里。”
父亲用手轻轻地碰了我一下，对我达了命令。我心领神会，还沉浸在故事里没有回过神来呢！
见我们意犹未尽，父亲接着又开始给我们讲下一个故事了：
从前，有两个人听说欧阳修的诗写得很好，于是，想去拜访他为师，他们走在路上，彼此提意即兴对诗，二人一拍即合。他们看见前面有一株黄荆子，甲说：远看黄荆弄，乙说：一树光叉叉。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看见一群鹅，甲又说：远看一群鹅。乙说：洴淜飞下河。接着又走了一段路，他们终于登上了去访欧阳修的船。甲说：二人跳上舟。乙答：去访欧阳修。事很凑巧，他们在船上尽然遇上了欧阳修本人。甲乙二人争着要欧阳修评价他们在路上即兴对的诗，指导他们。欧阳修理了理修长的胡须，为二人的勤奋好学精神感动不已，远看黄荆弄，一树光叉叉，改为未结黄金子，先开白玉花。果然，名不虚传，二人面面相觑，远看一群鹅，洴淜飞下河。改为红掌拨清波，白毛浮绿水。二人跳上舟，去访欧阳修改成修是修到我，你还不知羞。二人当即羞红了脸，“哈哈哈！”父亲会声会色的描绘，把我和大双逗得咯咯直笑。我们不仅喜欢上了听故事还迷上了诗词。感受到了它的无穷魅力，听着，听着，隔壁邻居已经鼾声四起了，我们还没有一点睡意，摇着父亲的腿还想听。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上学，明天晚上又给你们讲。”
父亲摆了摆手训斥道。从此，我们每天晚上就多了个内容听父亲讲故事。在班会上，我们俩兄弟讲的故事，自然得到了老师的首肯和同学们的追捧。让我俩倍感幸福和自豪。
“大双，小双，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此起彼伏，合着如潮的掌声。我们的心比吃了蜜还甜。极大地满足了小孩子的虚荣心。
又是冬天的一个普通夜晚，还是厨房里的那个火盆旁，父亲还是那个神态，只是我们有点迫不及待听父亲的故事会。父亲怡然自得，笑容可掬开始了他的演说：
从前，有个秀才，他的门前长着一堆竹子，对门住着王元外，竹子长得非常茂盛，秀才十分爱学习，家里藏了不少书。于是，他写了副对联贴在门口两旁，上联，“门对千根竹，”下联，“家藏万卷书。”被王元外看见了非常气愤，认为是在与他作对，就把竹子砍掉了一半，这个秀才没有理会元外，只是在对联的下方各添了一个字，“门对千根竹（短），家藏万卷书（藏）。”又被王元外看见了，他索性把竹子全部砍完了。这个秀才仍然没有生气，他又在对联的下方各添了一个字，“门对千根竹（短无），家藏万卷书（藏有）。”这一下，王元外再也没有办法了，也对这个秀才的博学多才而深深钦佩，后来还成了好朋友。父亲讲得口若悬河，抑扬顿挫，就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似的。
“还想不想听！”
“想！”
我和大双异口同声道，父亲猛吸了一口烟，又是一团青烟，接着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茶水，这个杯子是他们单位里过春节时发的慰问品，上面有红色的题字：祝离退休老同志，新春快乐！身体健康！合家欢乐！除了茶杯，单位还送了一副年画。每一年都是如此，只是慰问品大同小异。父亲喝了口茶水，精神也好了很多，又开始了下一个故事苏秦求学：
苏秦小时候很穷，向秦国推销统一中国的策略，没有成功，盘缠也花完了，结果回家，妻子都不理他，向嫂子要口吃的，嫂子也看不起他。这对他的刺激很大，于是，他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所以他下定决心发奋读书。他常常读书到深夜，很疲倦，常打盹，直想睡觉，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方法，准备一把锤子，一打盹，就用锤子往自己大腿上刺一下。这样，猛然间感到疼痛，使自己清醒起来开始读书，他坚持读书后来衣锦还乡，他的嫂子和妻子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妻子不敢正面看他，侧着耳朵听他说话。嫂子象蛇一样在地上匍匐，再三再四地跪拜谢罪，苏秦曰“嫂，为何前倨而后卑也呢？”父亲讲着讲着，陷入了沉思：自己当年如果没有把书读出来，也不会有今天啊，成个什么人都还不知道呢！接着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道：
“家无读书人，官从何处来。”
我和大双是懂非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故事的精彩深深打动，也温暖着我们幼小的心。厨房里的灯火忽明忽暗，这时，只见二凤赶紧把她的鼻子紧紧地一捂，瓮声瓮气地说道:
“哪个抽了筒了。”
我和大双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是有人打屁了，赶紧捂住自己的鼻子，把头向后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看来，年龄再小的人，也是知道屁臭的啊！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在那个没有手机和电脑的年代里，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温馨和幸福吗？
